若不是因为纪云汐,他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因为若他和她的性子真的相似,他是断然不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的。
可现下,吴惟安不那么确定了。
吴惟安低声道:“我是不是该和你说声多谢?”
纪云汐嗯了一声:“不客气。”
吴惟安一笑,站了起来:“你在我这睡会儿罢,他们好像回了,我下去看看。”
*
外头天色渐亮。
纪云汐没有动也没有睡,她依旧坐在那里。
外边熙熙攘攘,纪家军压低音量的交谈声时不时响起。
纪云汐看着宝福,再次为她掖了掖被角,而后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抬头看了看依旧阴云密布的天。
雨天的空气中,夹带着湿润的土壤味,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昨日去围堵北山剑派,北山剑派悉数剿灭,但纪家军也牺牲了不少人。
此刻一具具尸体被战友们背了回来,放在矿洞一角。
纪云汐进去的时候,太子就站在那里,盯着其中一具瞧。
纪云汐下意识走过去:“殿下,怎么了?”
太子抬头看了看纪云汐,勉强笑了一下,指着他看了一会儿的那人:“这是不是那日举着纪家军旗帜先来的兵?”
纪云汐的目光,落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
那日雨中,他一马当先举着旗帜飞奔而来,是何等的飒爽英姿。
纪云汐回道:“是。”
她顿了顿,又道:“殿下,他叫钱宜宁。”
太子微愣:“云汐如何得知?”
纪云汐目光哀伤,透着钱宜宁的脸,看到了钱宜秀,看到了钱木村的那对老夫妇,她当初,亲自去拜访过。
拜访之前,纪云汐查过钱家,知道这家人的小儿子,在她二哥的军中当兵。
“他是钱宜秀的弟弟,名字很像,先前几日偶然听到有人这么叫他,就记住了。”
太子哦了一声,问过钱宜秀是谁后,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具尸体:“他呢?我记得他好像守过一日矿洞。”
纪云汐辨认了很久,道:“殿下,我不知。”
她缓缓看过这一地长眠的人,轻声道:“殿下,除了钱宜宁,他们,我都不知。”
纪云汐抬眼,朝周遭来回走动的人看去。
一旁,系着黑色眼罩的雪竹,和魂不守舍的晚香脚步不停地路过。
他们都为宝福的死而难过,可这些躺在这里,他们不熟识的人,他们虽然心下痛惜,但没有那般痛楚。
纪云汐亦然。
她依旧难以接受宝福的离去,但对于她唯独认识的钱宜宁,她更多的是可惜。
而对名字都不知的其他人,连可惜之情都稍淡。
可对于钱家人而言呢?
对于这些连名字都不知的人的家人而言呢?
昨日事发之后,纪云汐一直在想。
为什么是宝福?
为什么偏偏是宝福?
可刀朝一个地方而下,下方总有人。
不是他,就是她。
而他也好,她也罢,都是一些人心目中的宝福啊。
刀之下,洪水之下,总有宝福会牺牲的。
*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
雨依旧在下,但没了北山剑派的人,营救快了很多。
北山剑派被灭三日后的夜里,雨声越来越小,而后几近不可闻。
百姓们冲出矿洞,伸开双手,仰着头,望着上方漆黑宁静的夜空,一圈一圈转着。
风轻轻吹过他们的发,他们的脸,他们的手心,再也没有冰冷的雨滴。
“雨停了!!雨停了!!!”
“停了停了!终于停了啊!!!”
“太好了太好了,雨终于停了,终于停了!”
“老天爷啊,你可别再下了,求求你了,可别再下了呜呜呜……”
欢呼的人群中忽而传出第一声哭啼,而后便再也收不住。
秋玉大姐一寸寸跪倒在地,捂着脸痛哭:“你说你怎么就晦气啊真晦气啊……”
这一夜,无数人难以入眠。
当天上停了雨,人间便下起了雨。
-
第二日晨间,第一道光线洒下,笼罩在树林间以天地为被的纪家军身上,笼罩在矿洞旁停着的马车之上,笼罩在树枝枝头未干的雨水之上,晶莹剔透的水滴,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泽。
吴惟安这几日都与纪明焱纪明双同睡。
他起身,朝外头停着的马车而去,掀开帷幔。
阳光从被掀开的帷幔倾泻而入,照在躺着的宝福身上。
她的尸身被保持的很好,毒娘子和纪明焱用了一些独特的药粉。
而马车里本该在的纪云汐,不在。
吴惟安顿了顿,转身抓了一个暗卫询问。
“夫人呢?”
“禀公子,夫人天未亮就走了,说想散散心,让我们留下,只让晚香姑娘跟着。”
吴惟安微微蹙眉:“夫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暗卫朝旁边的林间小道指了指。
吴惟安当即便顺着林间小道飞掠而去。
也不知她到底走出了多远,吴惟安用了最快的速度,一盏茶后才看见晚香,而纪云汐依旧不在。
吴惟安未惊动晚香,继续往前,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压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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