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搭建在堂屋大院,除了平娃子和天忠嫂子两口黑漆漆的棺木,其他的停尸崩板上只有孤零零一套衣服和一盏引路油灯,遮蔽寒风的油蓬被搭建起来,上头裹缠着白色的布幔和黑纱,还没有去请丧事客令,守夜的只有一身素白的阿祖和竹子。
竹子将外头套的粉红马甲一脱,承担起灵前焚纸的事情,一张小脸在火光倒映中忽明忽暗,阿祖不得闲总是有人进进出出的找她支东拿西,有好几次她恍惚的转头就说:“去找二……”
去找二小姐,这东西是她收着的。
心里一疼眼睛一眨便扑哧哧的落下一行热泪,将来人打发走后,她蹲在竹子身边往盆里添纸,一面轻声的问道:“竹子,你说……她们是真的死了吗?”
竹子四周边望了望:“我不晓得,不是每个人死了都会变成鬼,也不是每个鬼都愿意被我看到。”
“不过半边山都平了,怕是……”她后头的话咬在嘴里。
这时外头响起了吵闹的声音,阿祖站起身看过去,却见到是康娃子的娘楸住田二叔不放:“你家婆娘哩?咋?不敢出来了?现在晓得没脸了?”
“她就是个祸害!遭雷劈的!不得好死的!”
田二叔难堪的躲闪着女人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木家妹子,有话好好说。”
“好说?老娘跟你没啥好说的!把你婆娘喊出来,她个砍老壳的娼妇,光顾着自家儿子,要不是她嘴巴跑骡子,能死那么多人?”
“就是就是!要不是她开门把土匪放进来,能整出那么多事?”后边有人附和。
“那……土匪心狠手辣,不开门,天忠媳妇和平娃子不就撂外头了?”田二叔扭着衣服想要从那女人手里挣脱:“长娃娘不开门,不光是我家长娃子,外头还有五六个小娃儿一个都活不了。”
人群沉默了下来,里头有那五六个小娃的家人。
“田二叔。”阿祖扶着门框站定,听到她的声音外头吵闹的人都静了下来,田二叔脸上也浮现起尴尬的神色,他自然知道这次是自家媳妇做得不好,但是难道让他说不该管,就该让长娃子死在土匪手里?
“杨家有佃户一千六百户,为啥独独挑选出这五十户进了大院?那是因为我们相信你,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你们。”
“高高的垛子墙,家里的枪支弹药,每年发给你们的工钱和福利,为的是啥?为的就是你们能帮着守护这个家。”
“为了保护这个大院的人,别说让我开枪杀人就是喊我提了刀上去拼命,我都是愿意的。”阿祖的语调哽咽着:“当时公爹带着我往前院赶的时候,我就是这么下的决心。”
“但是田二婶却连这个机会都没给我们,长娃子是条命,被打死的平娃子和天忠嫂子就不是?”
“这个懦弱一开了头,人家才会顺杆子往上爬,满满一屋子男女老少,为啥独独又找上田二婶?因为连土匪都晓得她是个软骨头。”
“你们被挑进枪队的时候,公爹和你们少爷说过些啥我不晓得,但是我相信绝对有忠心于主家,将主家的安危置于第一位这样类似的说法。”
“既然你们做不到,那么,现在,请离开这里。”
“我相信,就是公爹和茂德在这里,也不会反对我的这个决定。”
“出去!杨家再也不欢迎你们。”
冬夜的寒风中,阿祖的声音透着无限的悲凉,漆黑黑的夜色和昏暗欲灭的半弯残月,让人生出无限的惶然恐惧,这种没着没落、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凄慌,凝固在田二叔脸上是他此刻的表情。
☆、伍哥的选择
“我们又不是你家买断的家奴,咋?发工钱了不起了?”黑暗中的田二婶忍不住跳了出来:“我是软骨头?你们不是软骨头,拿你们家娃儿去堵枪眼啊!”
“走!哪个想在这里呆?”她冲上去拖拽着自家男人:“你儿子一条命难道就值十块大洋的工钱?”
“田二婶现在倒是能说起硬话了。”
“是哩,人家家都开起盐酱铺子了,十块大洋还能看在眼里?”
“十块大洋咋了?那抓壮丁打仗死在外头的才得了三个大洋,十个大洋能找三个堵枪眼的,还能找一块回来。”
田二婶的脸像开了染房,五花八门的颜色轮番上涌,她两句话算是开了群嘲,大院里头本来就人人看她不顺眼,此时更是纷纷指责嘲弄。她也不敢再回嘴,便下了死力气拉自家男人,田二叔不想离开杨家,他在这里生活十几二十年了,乍然间让他换地方觉得很是惶恐。
“少奶奶。”他哀求的看着阿祖。
“走!你难道还指望人家留你?”田二婶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起腰讥诮的看向阿祖:“用得着你的时候就好声好气的哄着你,犯了点错就把你麻得一干二净的,在他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还不是想赶出去就赶出去?”
“咳……田老二,把你媳妇带走!”从内院方向传来了杨老爹的声音,阿祖赶紧回转身,就看到自家两个儿子,一左一右伴着杨老爹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公爹,你咋起来了?”阿祖跑过去接手搀扶着:“晚上风多冷的,吹了回头又要咳嗽。”
杨老爹冲她摆了摆手,他这个大儿媳妇也是个软和性子,所以一听说大孙子说她和田二一家杠上了,他就赶紧跑过来给她撑腰。杨老爹在阿祖的搀扶下进了搭建的灵堂,里头烧纸的烟雾让老头咳嗽得更加厉害,连咳带喘折腾了半天,他脸色在橘色的灯火下透出淡淡的青灰,让阿祖看了心惊肉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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