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方宅内也是一片低落,仆人稀少,人人神情迷慌,见着道士的到来也没有丝毫喜悦之色,根本不抱希望。方老爷卧病在床,老夫人躲避在寺庙,管事和聆言在正堂商议了许久,“始作俑者”的方少爷才在仆人的叁催四请下现身。
方少爷身后还带着十几个精壮的仆人,所有人的神色如出一辙的惊惧不定,一进来甫未站好便不客气的大声叱道:“本少爷跟你说!要是你这个道士也来糊弄我们,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聆言如是道:“贫道只能尽全力,不敢言确保。”
方少爷冷哼一声,“既然你要送死,我也不会阻拦,不过你别以为事干不好就能拿钱走,明天女鬼还在,你一文钱都拿不得!”
聆言依然无波无澜,“今夜需得劳烦你们把这名妇人和婴孩带出宅中。”
那眼界不带看地面的方少爷此时才见到站在一旁的姝色,本来萎靡不振的神色霎然来了精神。
管事皱着花白的眉头说:“现下这光景晚上从没人敢走动。”
“无妨,贫道给你们几道黄符,贴在身上可避邪凶。”
“这样的话……”没等管事把话说完,方少爷立马打断,“你给的符纸谁知道有没有用,这县内的人那么难招,要是回不来了我去哪再找!”
聆言默然,只是目光如炬的盯着方少爷。
管事圆场:“道长,少爷说得也在理,这个告示贴了半年之久,来过的法师皆是死在这里或是不了了之。你我之间不知根知底,老身实在为难。不如老身替这位嫂子和她的孩儿找一安全之处歇息,另备几个年轻力壮的护院守着。”
那目光明明毫无情绪,许是沉淀了一百多年的深邃,方少爷只觉自己内心的那点想法无所遁形,心虚的低下眸不再说话。
聆言掐指一算,开口:“劳烦老人家安排在东南方位。”
“如此……”管事大喜所望,爽快的抬手引领,“请嫂子随我来。”
弄蝶抱着孩子跟在管事身后,经过方少爷身边时,她犹觉全身不自在,回眸一瞥,果见他无所顾忌的盯着自己的臀部。
若不是道长在,她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管事安排在一处景致颇好的院落,窗外正对着一拢荷池,满院的灯火点燃,池水褶褶生辉,罩着澄黄的荷花美不胜收。
但是聆言却把那可以收尽美景的窗笼阖上,回身到桌旁放下包袱,从里取出几张空白的黄符纸,兑好朱砂,开始画符,边画边叮嘱:“今夜窗户和门板全都用符咒封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能出房门一步。”
弄蝶刚才婉拒了管事另带来的几个护院,她不太喜欢一室男人的感觉,特别是这些男人的目光皆是不怀好意,所以道长去抓鬼之后,只剩下她和泓然互相依靠了。
“嗯,我今晚会早点睡。”弄蝶其实很好奇抓鬼施法的过程,还有那女鬼的模样,苗寨里有传闻女鬼害人吃人挖心,皆是青皮肤长发长指甲血盆大口,双目暴突,好不可怕。
聆言见她蹙着两条弯弯的娥眉,出言安慰道:“莫怕,这女鬼并不是奔着你来,你总不会碰上。”
弄蝶不以为意,“我又没做亏心事,怕她作甚。”她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雪颊,看着他在忙碌的描画。“道长,你有把握吗?他们之前请了那么多法师都抓不住这个女鬼,我……”
“真怕你在逞强。”她嘟嘟囔囔道。“也不是我小看你,你这么年轻,我怕你吃亏……”
这话让聆言不由得弯起嘴角笑,望着她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不会对人吐露的心言和盘托出:“贫道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年。”
弄蝶呆若木鸡的把他的话重复嚼了好几遍,还是难以置信,“中土真的有那传闻的长生不老药?”
“丹药和术法皆可让人长生不老,若是用我这快要成仙之躯去降服一只怨气颇重的女鬼,还是在能力范围内。”
“快要成仙……”弄蝶有些失落,“那你真的成仙了,可别忘了回来……看泓然。”
“只要善信多行善积德,无论人生如何颠簸流离,亦然必有转机,此乃修道一大要领。”
看来他说的不全为了钱是真的,他在做好事是为了铺就成仙之路。弄蝶意兴阑珊的摆手,“我还是过得自由自在算了。”
聆言走后,弄蝶简单用冷水擦了身子便上床歇着了。可是内心的好奇让她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实在太想看看抓鬼的场面了。可她又有自知之明,并不想给道长添麻烦,只能乖乖待着了。
明明在胡思乱想毫无困意,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弄蝶在昏迷之前已经意识到不寻常……
外室的大门被人暴力踹开发出“砰”的巨响,溜进来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可床上的俏丽女子还是在酣然入睡。
两个“匪徒”掀开床幔,瞧得入了神。看这两人面貌,原是早前方少爷身后跟着的其中两个家丁。两人漏夜来放迷香,神不知鬼不觉的“偷美人”,还不是因为方少爷见色心起,死性不改。
半年前有一户携妻带子刚来县城落脚的罗姓人家,方少爷欺其无权无势,在罗家姑娘出门时尾随强暴。性格刚烈的罗家姑娘转头便跳入河中自尽,从那以后伴随方家的便是长达半年的冤魂不散。曾经富甲一方的方家内里家散人亡,而外面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人人皆是避之不及。
此时弄蝶被装入黑色的袋子了,被两个家丁一前一后抬出去。两人绕过了好几处院落,就着月色一长廊处停下慢慢走。
前者说:“进去后小声点儿,不能吵醒老爷。”
后者不耐烦:“知道了。”
方少爷让他们把美娇娘藏到方老爷房中那间暗房,两人走到院子外面,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还没来得及进去,一阵凉风吹来,身后那人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走在前头的没好气的回头低斥:“让你不出声你非得对着干,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前者回头见到廊上的木香藤在风中摇曳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让做贼心虚的人颇是心惊肉颤。
后头的人缩着脖子,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身子,“这风太冷了,我……”话还未说完,感觉到脖子上痒痒的,他下意识的抬头去望,眼前被黑暗淹没,他的头颅很快被藻草般的长发吞噬,最后头身分离,身体沉重的掉下去……
另一个家丁目睹整个过程,却一声都叫不出来,转身还没跑出去,冰冷的手掌贴在他的脖子后,终是一样的下场。
地上黑色的袋子被这股风一吹,露出了弄蝶半张昏迷不醒的脸。若是她醒着的话,一定会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飘在她的头顶上方。
长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黑影走投无路下钻入了弄蝶的袋子里。
聆言持金钱剑急匆匆的赶来,一看院中的境况,心凉了半截。
靠近月门处,有个穿着中衣的女人背对着他,脚不沾地,一看便知是被鬼上身。这女鬼怨气深重不肯被超度,已经害了百余人性命。聆言不得已与她硬碰硬,将她的魂魄打散,本需最后施法便能使她烟消云散,可刹那间动了恻隐之心,失手让其逃走。
聆言咬破中指,把最阳之血涂在剑身,念动咒语,催发法术,正待刺入被上身女子的体内,虽然生人会受伤,可是能把鬼魂逼出体内。
那女子转过身来,闭着的双目倏地睁开,临走前还相对过的明亮黑瞳此时却血蒙蒙的一片……
怎么会是她!?只要她不出房门一步,那些符咒定必保她安全。
地上两具尸体和那个黑色布袋不难想象出其中缘由,这就是聆言为何要管事送她出府的缘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这万一还是发生了……
“弄蝶”趁他分神的当下,飞身越过墙头,一路往府外逃去。聆言追了上去,眼见那个方向心里越发透凉,那是罗姓姑娘自尽的河边,女鬼此番必定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要与弄蝶同归于尽!
等聆言再次赶到之时,果不其然,弄蝶的娇小身体直冲冲的砸向河面。电光火石间,聆言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抱住她的腰肢,凌空中毫无着脚点,他用尽所有内力把两人的重量一点点往上提起。
可手下的女鬼又怎会佩服,趁着两人相贴着,女鬼双手成爪,企图插入他的心脏。当下内力全用在腾空上,无法再分一丝出来斗法,怀内的身子又挣扎不停,聆言吃力的抵挡着她一次次打在身体时内力的波动以及身体万分的疼痛,幸好她的指甲剪得平整短净。
聆言好不容易把人拽到岸边,脚才点地,胸腔疼痛欲裂,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捂住胸口,气息难稳。
弄蝶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血红的双眸却冷然淬冰,转身又要跳下河。精疲力尽的聆言举起手中的剑,不再留情的刺入她肩窝处,自己在倒下的同时,紧紧攥着她的衫尾。
白茫茫的月光下,一抹黑气从妙龄少女的头顶飘出,一缕缠绕一缕,弥散入尘土中……
七:偷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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