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罗兰掌心抛着象征帝王的皇冠,一上一下,引得众臣的心脏也一上一下地起落,他们感觉好像自己就是那修罗手中的物什——只要他手歪了一下,他们的命运也会应声而碎。
大雨中,依旧有乌鸦刺耳的哀鸣传入。
刺透雨幕。
他不说话, 就好像是在给他们上刑似的。他们不说,谁知道眼前这样嗜血疯狂的暴君,就在几天之前,还是个高洁冰冷的光明神神殿神使呢?
谁都无法相信。
仅仅是复仇的动力,是无法让他变成这样的。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了,那是一个幽灵——不属于任何国家、地域,在这片大陆上飘荡的、誓要撕碎一切的幽灵。
与其说是精心谋划的复仇,不如说是遭遇背叛之后的残忍泄恨,他只想发泄一切——
即便拉着这个国家一起沦亡也无所谓。
所有人都这么想。
亚特帝国的末日,还是到了。从百年的大陆战争那时起,他们就已经犯下太多错误,如今哪个贵族家里积蓄的财产不是罪孽累累?
不过,压抑的氛围暂时性地被打破了。
穿着军装,腰带佩剑的少公爵进了宫殿,他冷眼看着王座之上的罗兰,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惊讶,早就有预料了似的。
惊讶的是众臣们。
他们一个个在罗兰剑斩旧皇时都压制住的情绪,这一刻却纷纷倾泻而出,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圆圆的,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盯着德莱特·德蒙特。
年轻的少公爵,今年甚至不到二十一岁。
头发已染上一片银色。
他的眼神再无波动与情感,像是机械转动的木偶,浑身肢节都僵硬着,背挺得笔直,像是要维持最后的自尊。
罗兰眯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嘲:
“好称职的骑士长啊——皇族的一条狗,是什么让你成了这幅样子?”
德莱特的眼珠机械地转动了一下,他没回答。
罗兰也哼了声,他不关心德莱特,只拎着长剑,胳膊支在膝盖上,手腕垂下,剑在半空晃荡着,他倚着下颌,金色的长发垂下,“啧啧”叹着德莱特如今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你就带着所有的禁军和皇族近卫骑士兵团,去前线剿灭魔族吧,如何?”罗兰轻飘飘地,“毕竟是骑士,总要在最后关头把剩余的价值为民为国燃烧殆尽。”
群臣惊恐。
“宫中无人守卫……”
“殿下!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
“少公爵是帝国最后的希望,我们决计不能让他贸然上前线!”
……
在一颗颗头颅滚落地面之后,偌大的宫殿中终于噤声。
“安静了吗?”
罗兰抬高了嗓音。
“终于舍得安静了。”他缓缓道,“少公爵不上前线,不如你们来替他上?”
他复又提高音调,“——谁来!?”
这回连异议的眼神都消失了。
罗兰露出了笑容,他手一摊,扔了剑,鼓起掌:
“国难当头,大家团结一心,意见统一,这样才对!”
他说着,最后才顺便似的,问了一句德莱特:
“你也没有异议吧?”
德莱特仍旧没说话。
他只是行了骑士礼,转身离开内殿。
就好像一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似的,罗兰看着德莱特毫无畏惧的背影,内心无名窝火,他捏着王座的扶手,用力得骨节泛白,指尖发颤,用力瞪着他,似乎要看透他内心的想法似的。
德莱特走出正殿门时,他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德莱特!——你就安心地上战场吧,等你死后,我会安排人带回你的身体——假设还找得到的话,”
罗兰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快意的笑容,他恨她身边的一切男人,他想看到年轻的少公爵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出现裂纹,
“令妹,我也会好好替你照顾的,就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
青年形销骨立的身影果不其然,顿了顿。
他在风中的身影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变成飞沙幻影,随风散去。
罗兰甚至来不及喜上眉梢,欣赏他狰狞的表情。
破防的,竟是他自己。
银发青年的声音很低很低,没有魔力或者魔力底下的人压根就听不见他的说话声。他也没有转身,如果不是罗兰那一霎那凝固的表情,所有人甚至都不会知道那青年说了话。
很轻的一句话,却又很沉很沉,可以一瞬间压垮一个人。
“……不用了,”
那青年说的是,
“她已经死了,就在不久之前。”
*
德莱特站在城墙上,骑士们支起战旗,吹响号角。
他挥剑指挥进攻。
猛然咳嗽之间,用手捂住口鼻,指缝间渗出猩红的血。他被毒素痛得锥心蚀骨,又被脑海中不停盘旋的幻象扰得痛苦万分,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更让他疼痛。
德莱特脸色煞白,寒冷的天气里,冷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直往他的领口灌,副官站在他的身边,伸出手。
“真稀奇,三月份底,竟然下起了雪籽……”
他看到染白的地面滴落的血迹,这才大惊失色反应过来,“团长、团长!!要不我们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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