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真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眉目间颇有刚毅坚韧之色,貌美而冷, 令人心折。
“陈大掌柜的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但白猿掌上有些妖毒,还须以法力清理。如今妖毒已尽去,陈大掌柜稍后便会醒转, 春花老板可将他带回去,好生休养。”
春花上前两步, 深深拜下:
“多谢乐安真人救了阿葛性命。今日来得急切, 未准备谢礼, 稍后着人送来。长孙春花有恩必报, 他日乐安真人但有差遣,尽管开口。”
乐安真人越过她,在上方的太师椅坐了:
“春花老板大名如雷贯耳,能卖您一个人情,也是乐安的幸事。”她垂眸微微一笑,“不过,乐安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我表哥长思还托庇在你门下, 多承照顾。”
春花一愣, 倒没想到,乐安真人和祝十还有这层关系。祝十身份不为外人知,倘若泄露,恐生事端。她撇了一眼那不知真哑还是假哑的少年,默然片刻,终是道:
“春花……不明白真人的意思。”
乐安真人笑了笑:“春花老板口风很严,这是好事。”顺着她目光看向那少年,了然道:“小哑巴,你且出去,我与春花老板有话说。”
小哑巴柔顺地点了点头。
乐安真人目送他出了门,才道:“这孩子是个哑儿,春花老板不必担忧。”
她倚在那伏羲女投江的壁画下,面目竟和画上的伏羲女有几分相似,更添了诡异。春花心中不禁生出些不安。
“那孩子,真不会说话么?”
“他从小就被我捡回来,养了好几年。也曾请过大夫来看,都说是天生的废喉咙,救不得了。”
春花道:“真人是修道之人,难道没有什么法术,能让天喑之人开口?”
乐安真人不明白她为何将话题转到这上头,微微有些不耐烦,但仍道:“法术没听说过,倒是有一种人,名唤‘窨者’。”
“何为‘窨者’?”
“传说是前世死得极为孤苦之人,心中有执念不肯去,便在地府求判官放他下一世得偿所愿。怨魂不喝孟婆汤,带着前世记忆转世投胎,出生便是奇丑无比、一世无亲,口不能言,是为‘窨者’。‘窨者’一生只能说三句话,说完便死,但这三句话,都一定会成真。”
春花面色一暗:
“真人怎知那孩子不是‘窨者’?”
乐安真人微怔,旋即大笑:“‘窨者’只是个传说,我从没见过。何况抱执念转世者,若不是有大仇要报,便是贪功名富贵。这孩子从未说过一句话,没有杀过人,也没有什么功名富贵沾身,怎么可能是‘窨者’?这世上又丑又哑的苦孩子,多着呢。”
她如此笃定,春花也不好再多言,又行了一礼,便要去看陈葛。
乐安真人却叫住了她:
“春花老板,恰逢这机缘,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春花只得坐回去:“不敢言教,请真人示下。”
“百姓们都说你是……女财神,不知这人间,是否真有财神?”
春花一愣。
“女财神之说,纯属谬谈。至于世上是不是有财神,我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能知?”
“若世上真有财神,春花老板以为,应当是什么样子的?”
“若有财神,必然是要使世间钱财公平分配,多劳者多得,有智才者多得,不劳、不智,只占着天时地利盘剥他人者无所得。”
乐安真人以玉手支颐,眸中隐隐含笑:
“若财神有了情爱私心,该怎么办?若财神自己占着天时地利,盘剥他人,又该怎么办?”
这几个问题问得实在天马行空,春花心中暗暗纳罕,只得应付道:
“情爱私心,自然会腐蚀公正。”
“哦?”乐安真人挑眉。
“但红尘之中,谁没有情爱私心呢?所以,这人间,本不该有财神。”
乐安真人神色一凛,似乎进入了神游中,久久没有说话。春花唤了她一声,她仿佛从梦中惊醒,收起脸上的笑意,站起身来。
“时候差不多了,陈大掌柜也该醒了,请随我来。”
春花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出门。
乐安在门前站住,半侧过身:
“春花老板说得甚好。人间,本不该有财神。”
陈葛的伤势确实不重,那白猿在他肩背上留下一个乌青手印和几点刺伤,五脏六腑倒是无碍。
陈葛由小哑巴扶着坐起,春花随着乐安真人踏入房中,连忙唤他,他却避开了春花的目光,垂首不语。
“阿葛,你怎么了?”春花欲伸手去碰他额头,他却猝然向后一缩,躲开了她的碰触。
乐安真人在一旁道:
“陈大掌柜中了妖毒,精神还有些错乱,认不出熟人也是有的。”
春花怔愣了一瞬。
乐安真人再道:“春花老板不必担忧,接回去慢慢调养几日,也就恢复了。”
春花点点头,心道,回去还是要请羊大夫来瞧瞧。伸手要扶他起身,陈葛向侧一躲,险些摔跌,还是小哑巴眼明手快地将他扶起。
乐安真人叹了一声:“他不愿你碰,就让小哑巴送他出去吧。”
回程的马车上,陈葛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远远地与春花各据马车一角,春花无奈,只得与他拉开距离,问他许多话,他也不答,更不与他目光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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