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三明轩时,但见竹帘内,花木扶疏,树影摇曳。
赵景行身着一件家常的素色长衫坐在石桌前,孟宛清很少看见他穿这么素淡的衣裳,乌黑如墨的长发简单用木簪束起,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韵。
他手拈黑棋对局斟酌,神情专注之余更显眉目冷淡,可他长着那样一张好看的脸,纵然冷淡,也有种不可言说的撩拨。
“赵大人好兴致。”沈如锡走过去笑吟了句,“自己跟自己对弈。”
赵景行听到声音的那刻已将棋子落下,纵然未起身,也不失礼仪的回了声,“殿下今日好兴致,来我府上赏光。”
说话间,眼角余光在孟宛清身上一瞥而过,不露痕迹,就跟没看过般。
不知怎的,孟宛清莫名有些心虚。
她是不是不该这么光明正大的跟着沈如锡一块儿进来?太招摇了?可是过后细想了想,她又没当众喊他四叔,应当无碍吧?
正胡思间,赵景行已经请沈如锡坐下,亭中只有两个石凳,他俩坐了旁人自然是站着。
孟宛清昨夜没睡好,早上又折腾了这么会儿精神有些不济,她强撑了会儿见他俩全程闲谈反正没人注意她,于是悄不露痕迹的挪到栏杆处想在那儿坐着歇会儿。
“孟公子,你这是?”黎平才搬来椅子便看见孟宛清坐上栏杆,想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栏杆上的漆是新上的!”
“啊?!”孟宛清反应过来赶紧吓的弹身而起,待她转身去看时,屁股那儿已经沾了好大一块红漆。
她顿时面红如朱,又是尴尬又是窘,两手又想捂上去又不想捂。
赵景行纵然面无表情看见她这一幅“火烧屁股”的滑稽模样眉目也不觉动了动,吩咐下去,“黎平,带孟公子下去换件衣衫。”
“是。”黎平还算厚道,憋住笑没让孟宛清太难堪,领着她便下去换衣裳了。
只是孟宛清全程手挡在屁股那儿的样子未免也太好笑了。
沈如锡唇角浮起,过后,视线又落到下到一半的棋局上,只见右上角的白四子与左边的白三子是死棋,右下角的黑二子也是死棋。
他不觉抬眸望向赵景行,赵景行亦坦然看着他,漆黑的眼沉静笃定,那份沉静是历经岁月粹练风雨打磨才有的,而不是他这般少不经事的少年郎能轻易体会到的。
“四叔,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
一声四叔,道出了他对赵景行的敬仰跟崇敬。
赵景行听了他的话,又拾起一颗白子却没这么早放下去,一面思索如何解这死棋一面浅声道,“我赵景行不过一介莽夫,有何羡慕。”
莽夫?
沈如锡听见这两个字,面上浮起不浅不深的笑,“听母后说,四叔十二三岁便随父参军,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还在跟太傅练习如何写大字,学些纸上谈兵无甚用处的古籍。”
在他面前提起萧若秋,这位太子殿下是真无心还是有意。
整个大京国都知道萧若秋曾跟赵景行定过亲,不过碍于前者如今是太后娘娘而后者又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所以无人敢私议。
可却不代表这件事不曾发生过。
赵景行指尖那颗白棋还未落下,温润沁凉的棋子在他指尖把玩,“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说到这,指尖那颗棋子不紧不慢的落下,伴着他缓沉悠长的语调,“殿下终有一日会登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会登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沈如锡望着眼前这个年长自己十多岁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坚毅勇猛,也锻造了宝剑般锋利的刀刃,像酿一壶酒,不知不觉间酿到极致,极具杀伤力。
扪心自问,若赵景行有心夺权,整个大京朝,谁又抗衡得了?
“礼贤下士,圣人垂训;骄多矜尚,先哲所去。”沈如锡语气还是一如继往的和和,神色却正,双手持那支柳条递到赵景行面前,“还望四叔垂怜。”
赵景行望着递到面前的柳枝,半晌才默然道,“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看来,又到了一季春雨时。”
沈如锡听了他的话,眉骨不觉凸起,轻震了几震,眼神执着的与他对视,他亦平静予以他回视,他不是不明,不过不想回应罢了。
“四……”他不死心,到底是年轻气盛,还不大沉得住气。
他还想再问一次,问四叔可愿垂怜辅佐。
“这桃花生吃也没甚味道,只可惜了这颜色,若研做胭脂多好。”孟宛清的声音于不远处响起,并不知道自己正打断了这边的谈话。
听见她已经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衫,只是瞧着有上大,肩膀处下滑,如此松垮却更显衬其骨骼纤秀。
黎平跟在她身后搭腔道,“胭脂?莫非孟公子也搽那玩意儿?”
敢情他还记着方才她嘲他聒噪那仇呢,现下找着机会便挤兑她,孟宛清心里哼哼,嘴上不饶人的回道,“是啊,反正吃着也是吃了,不若研些胭脂来,省得黎都使不够用。”
“我?”黎平就纳闷了,“这又与我有何干系?”
孟宛清忍笑一本正经道,“黎都使若不学会送胭脂哪里能讨到老婆……哎哟……”才说完便被黎平气的一巴掌拍背上,她嘴上叫痛脸上坏笑更明显了。
直将黎平又气又好笑,指着她笑骂,“好你个促狭鬼!”
他们俩说说笑笑,却未发现亭中气氛有些不大一样,没发现也不奇怪,赵景行与沈如锡皆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若非有意流露,谁又能从他们脸上窥探半分?
“咦,你们棋还没下完吗?”孟宛清一过来便被棋盘上的死局吸引。
黎平看不懂这个只将才做好的四碟子桃花端上,“殿下,这是小厨房刚做好的,煎蒸煮炸,您要不要尝尝?”
“也好。”沈如锡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被拒绝的愠色,他温和有礼道,“待我先净个手再吃。”
黎平知他们贵人喜洁净,也没多问,将四碟子桃花放下便领着他去净手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孟宛清若有所思的问了声,“四叔,你方才跟殿下闹了不愉快么?”
赵景行蓦然扫了她一眼,只字未言,眼神的淡冷肃意却是叫她知道她多言了。
这本不是她该问之事。
第273章 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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