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辜负他了。”
钟应觉得宁明志可笑。
他辜负沈聆的,何止是十三弦筑《猗兰操》,又偏偏装作可怜,仿佛自己惦记着挚友一片真情。
沉闷的气氛之中,宁明志慈祥的问道:
“我不是想来打扰你们的创作。我只是好奇,你们在为我谱写什么样的曲子?”
厉劲秋正想开口说《伪君子》,却没想到,钟应抢了先。
他说:“是沈先生临终前,决定要用十三弦筑奏响的乐曲。”
瞬间,宁明志的眼睛锃亮,若不是他懂钟应的脾气,恐怕当场就要怒吼:快弹给我听。
幸好,他成长了。
他只是眼睛亮,依然端起慈祥长辈的云淡风轻。
“哦,是吗?”宁明志手指攥紧,表面装腔作势,“它叫什么名字?”
钟应勾起笑意,反问道:“你想知道?那就到时候等着听吧。”
这话无疑是钟应给出的承诺。
承诺宁明志,他会弹琴、他会击筑、他会奏响沈聆临终前心心念念的乐曲。
宁明志心中掀起波涛怒海,翻来覆去的回忆汉乐府。
也许沈聆临终之前,想再奏《猗兰操》,哀悼他们的友谊。
也许是《芳树曲》,告诫自己不要因为挚友的二心感到伤痛。
也许、也许是《越谣歌》,死前仍旧会高唱着他日相逢我戴笠!
可惜,钟应没说。
他连和宁明志闲聊的兴致都没有,说完就转头,宁愿端详厉劲秋的鬼斧神工小蝌蚪。
然而,宁明志十分满足,也不打扰年轻人的创作,叫致心推着他走了。
他高兴叨念着。
“小应终于要为我弹琴了,他是一个天才,他肯定比樊成云弹得好。”
“只不过,没有人能像静笃一般,弹奏出我最喜欢的乐曲了。”
“我恨啊,当时年轻,没能为他录一张唱片,否则今日的我,怎么连听他一首曲子都如此的艰难。”
老人乐呵呵的感慨,很快被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打断。
远山行色匆匆,慌张而来,汇报道:“师父,钟先生想要新的乐器。”
宁明志笑容灿烂,眉眼开花。
“给他。他要什么乐器都给他!”
但远山神色惊疑不定,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如实说了。
“……可是,他想要一架三角钢琴,斯坦威的。”
第78章
载宁宅邸的风吹草动, 向来是门生徒弟们热议的话题。
那位如同象征一般,只要活着就行的“载宁大师”,也许是死期将近, 他最近变得格外奇怪。
他不仅彻夜闹腾, 大发脾气。
还时时叫自己最为冷落的小女儿载宁静子,去本家病床前陪护照料。
白天传唤就算了, 竟然凌晨、深夜都会突然派出弟子去请, 以至于静子干脆在载宁住了下来。
听说, 静子还开始帮载宁大师整理古籍、乐谱。
风雨飘摇之际,暗中寻求新主的门徒们,心思逐渐活络。
难道……载宁大师反悔了,不打算将载宁学派传给本家的载宁静雄, 要把一切交给静子?!
四下纷乱的消息,逐渐令人惶恐。
载宁学派传承日本古音,把控着传统乐界、门阀宗族的复杂关系。
众人都等着载宁大师驾鹤西归,借着自己拥护新主有功, 再往上爬一爬,要是换作静子——
有谁联系过那位叛逆的静子?!
“静子素日不和我们往来, 一直在做些大臣们不喜的事情。”
“若是载宁大师将一切交给静子, 难道真的要溯本清源,走新的流派了?”
“还有消息吗?本家的远丘怎么说?”
门徒聚在一起,都在紧张交换消息。
有人姗姗来迟, 总算带来了本家远丘的新口信——
“他说,载宁大师亲自吩咐了,要一架斯坦威的三角钢琴!”
传统载宁学派音乐人, 以十三弦筝、三味线、尺八为荣。
那些钢琴、小提琴、大提琴, 不过是粗鄙乐器, 不能与历史源远流长的古典乐器相提并论。
所以,载宁本家与分家的宅邸都是禁止西洋乐器的。
然而,一架斯坦威的三角钢琴不仅迅速的搬进了载宁宅院,还堂而皇之的摆放在了君子院的会客厅,等待着钟应弹响。
钟应拿着厉劲秋亲手写下的五线谱,好好摆放在琴架上。
“谱子有了,钢琴有了,秋哥,来!”
厉劲秋抗拒的站在一旁,皱着眉端详这架崭新的斯坦威三角钢琴,漆黑琴身,洁白琴键,明亮反光。
但他一点儿也不激动,痛苦的双手环抱,站在一旁。
“我不来。”
钢琴这种给他带来极大痛苦的乐器,简直是他灵魂噩梦。
“我宁愿击筑、弹筑,我也不想弹钢琴。”
说着,厉劲秋瞥眼去看监控,“还要弹给伪君子听,我不。”
钟应笑着看他,抬手就在黑白琴键,快乐奏响旋律。
那一段段一声声的清脆音符,仿佛钟应指尖唤醒的精灵,带着纯粹直白的小尖枪,一点一点的扎着厉劲秋坚硬如铁的心。
他的沉闷痛苦,在钟应即兴演奏的轻快音律里烟消云散。
也许只有听天才弹琴,他对钢琴的厌恶才会稍稍舒缓,但是,他绝对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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