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犀于是出列,开始向大家泛泛说一说规矩。
一是安排把从雍邑到各地的道路打通。原本做的是主干道,即京师通雍邑的驰道陆路,以及雍邑往前的运河水路。现在要做的是拓宽、修整雍邑与周边府县的官道。雍邑在前朝时就是个副都,本有官道的底子,但是有些已经破损荒废了。更因现在的雍邑是迁离旧址新建的,几条官道的最后一段需要改线。
彭犀说:“明日工部、户部与所涉府县,会同敝相府士曹,详议规程。”
然后是非常重要的,对于开垦出来的荒地的统计和管理。彭犀道:“雍邑新设,尚无本地豪强,迁徙之人却多有结伴聚族同行而来的,要严查户口、土地,不可使的隐户、隐田。要抑制兼并。”
这事儿也得要雍邑的官员与有经验的“附近相关府县”官员取取经。余盛听到这里,将胸脯一挺,很有点自豪感。
彭犀接着又说了第三条:“要明法令!”雍邑新建,什么人都有,如果从一开始就放羊,怕要成个贼窝了,公孙佳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所以李存中就被特别点头,李存中双耳通红,出列拱手:“必不辱命!”
彭犀的第四条,说的是学校,容泓听到这里一个哆嗦把腰挺直了。他给哥哥写了信,容尚书回信把他骂了一顿,骂他多管闲事。其中一句话说得很明白——别找死!雍邑她原本想拿来干嘛的咱们另说,京城这事儿大家都争红眼了,雍邑是个后手。咱们得借雍邑留个活口,想活,就别讲臭规矩了。如果哥哥我在京城失败了,起码你在雍邑还有公孙佳能护着。她能护住你,并不是凭的你那些臭规矩,恰恰是因为她重实用。
公孙佳是什么人呢?她起家靠的是军功,刀口舔血的人,只看什么样能活命,是不管你那些臭规矩的。因为不讲究实效只玩花头,战场上就是个死!咱们现在虽然不是顶盔贯甲,与周廷他们其实也是在肉搏了,懂?她要用谁,肯定想得比你明白。而且赵锦也不是一般人呐,你还是太年轻!前朝后宫里能囫囵个儿出来,还能好好活到现在的,都不是凡人。
容泓被大哥又骂了一封信,愈发不敢怠慢。更兼这学校也是他喜爱的,听得尤其仔细。
彭犀说的是:“第一要选拔良材,县、府层层考试……”
听到“考试”余盛就来精神了,嘿!这个他熟啊!他懂得可多了呢!接下来的话余盛都没听得太明白了。反正彭犀接下来说的军事、武备问题他也是不懂的,彭犀都没提太仔细,只点了几个人,让他们明天跟公孙佳直接讨论。
等彭犀说完了大致的规矩,所有人心里都有底了,再看看身边的同僚们,也更有了些亲切之感。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一个衙门就能办的,比如容泓要办学,他也得要钱,那就得跟户部打交道。户部如果不好相处,他得跟相府里的人磨个牙,让他们从中调解。
一时之间,人人互相打量,看同僚都像看肥羊。
公孙佳留大家吃了一餐饭之后,就让所有人:“各安本份,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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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盛也不敢怠慢,先跑去开了个规划官道、运河的会,与各县府就官道的走向问题吵了一个下午,直吵到太阳落山,行宫要落钥赶人了才被赶出来。问题是他挑的头,他比这些“老古董”稍微多懂那么一点点“要想富先修路”的精神,官道一般是官府、官军在用,拉动经济的作用还是有的,不过不太像后世的公路那么的立竿见影。码头就不一样了!运河码头可是很容易带来机会的!
他就想,能不能把这个线路稍微动一下?他想这么干,老官油子们顿时也开窍,就吵吧!因为修官道朝廷也是有部分拨款的,怎么拿、怎么占,也都有门道。
吵了半天没吵出结果来,接下来谁修哪一段、工程标准、出多少人、多少钱粮之类就更没法落实了。
余盛吵了半天的假,神清气爽,全不似在政事堂里的鸡崽样,同僚们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原以为是个攀裙带的纨绔,不想真有些本事。
余盛不知道自己在同僚心中的评价已然改变,开开心心地跑去公孙佳那儿又蹭饭去了。
公孙佳看到外甥就先笑了。
她把大外甥薅过来,确实是有公事要商谈。当然,突然良心发现了,觉得大外甥太苦了,适合拿过来让大长公主给他养胖一点的私心也是有的。
大外甥看着喜庆,是个解颐客,有他在身边不管是气是笑心情都会变好,那也是个原因。
这不,傻孩子一露脸,她就先开心了:“去换了衣裳来吃饭。”
余盛一蹦两尺高,跑去换了衣服,又飞快地回来蹭饭。小姨妈家的饭,好吃!
大长公主以前对余盛这个晚辈并不特别关注,她儿孙又多,余盛的亲娘乔灵蕙来历又有点小尴尬,余盛也不够机灵。不过眼前孩子少,余盛又确实有点意思,公孙佳还看重他,大长公主也是越看他越顺眼了:“慢点儿吃,胃都吃坏了!你太公他们当年打仗饥一顿饱一顿的,吃得就快,到老了可吃苦头了。”
“唔唔。”余盛一边点头一边啃着条羊腿,吃得两手油。与认识里的“贵族风范”并不一样,这些人也不是所有的饭菜都让人切好了送嘴里的。有时候也下手。遇到不讲究的,吃相更是豪放。
公孙佳则是属于比较细致的,元铮给她把烤肉一片一片从羊腿上片下来,她才动筷子。吃了几口偏头跟元铮咬耳朵:“你自己也吃呀,我吃得少,足够啦。”看元铮吃了,才转过头去对挤眉弄眼的余盛说:“你与他们争吵的事我知道啦,重新规划就是,也不要只顾你那一亩三分地,眼睛要看得广些。”
“嗯嗯。”
“等定了下来,你也不要先急着走,陪我住几天。”
“好!”余盛一口答应,也不问原因。公孙佳看他这个样子,又憨又怂还挺逗,又笑了。
大外甥是公孙佳教养的第一个孩子,感情也深一点,对大外甥的栽培计划也更详尽。她计划大外甥三年县令期满就给搞到雍邑来,也想带着余盛熟悉熟悉环境,让余盛与雍邑的官员们认识认识,带着余盛把这路关系给打通了。
现在做雍邑留守,余盛还不够格,不过把雍邑分为两县,让余盛掌管其中之一是她一句话的事儿。级别的关系,雍邑城分作的这两县比普通县的等级更高,余盛品级上也是升了一级。既是对姐姐有了交待,接下来再给余盛升一级执掌一府,也有个台阶不显得突兀了。
余盛好吃好睡,回来接着与同僚们吵架。足足吵了十天,才把新的路线、各地要出的人丁钱粮等分配吵完。接下来的事就是公孙佳与京城那里打官司,这个她办得很有经验了。方案送上去五天之后,京城就来了回复——可。
得到了回复,雍邑这边就要着手准备动工了。各府县官员陆续回去,余盛就还留在公孙佳的身边。他很喜欢跟在小姨妈的身边,因为可以见到许多名人,比如赵锦,就跟课本上画的不一样,跟电视剧里演的也不一样。
他还对赵锦身边一对青年男女很好奇,有小姨妈在,他胆子就很大,很正式地询问了:“不知这二位是?”
赵锦大方地告诉他:“小女与犬子。”
余盛也像模像样地与这两人见礼,苏谦与苏逊对余盛也充满了好奇,都是年轻人,形状却是完全不同的。赵锦看在眼里,见自己儿子白白净净,余盛皮肤微黑,余盛傻在面上,自己儿子傻在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得让他俩交个朋友。
苏逊的傻不是脑子笨,也不是天性愚蠢,而是一种不通世事,不知人间疾苦。赵锦想余盛是做地方官的,便建议公孙佳:“趁着天气还没太热,出去走走一看看田间。下官以前做的是内廷女官,内里行事上手虽快,庶务还需从头修习。正好小郎君谙于庶务,可为下官的师傅了。”
余盛吓了一跳:“不敢不敢,你很厉害的!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公孙佳摇头,就没见过这么憨的。
赵锦却高兴,带着儿女跟余盛一起出城去。公孙佳怕蠢外甥被赵锦给卖了,也带上元铮、彭犀等人,换了身朴素的衣服一同去。
余盛还是傻呵呵的,他喜欢雍邑。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小姨妈,做事就是与人不同。他乐呵呵地想跟小姨妈显摆,田垄怎么样的,分地怎么分。还指出了:“他们这界不对,阿姨您看,这里是走水渠的,虽然是平原,还是有点坡度的,这地歪了,以后肯定得争水,不如趁着地还没开熟就把地界划好了。”
两手一提裤腿就蹲下来跟老农闲唠:“一亩收几石呀?哎哟,那不算多,还得再耕几年。哎,种点豆子,豆子肥地。”
路上还遇到了几家争执,什么你偷了我的桑,你家鹅吃了我家苗之类,余盛也都顺手给断了案。断完才想起来,不对,这不是我的地盘,是小姨妈的,又回头对小姨妈憨笑。
公孙佳弹了弹他的脑门儿,说:“不错。”今秋考核完了之后就可以薅过来雍邑做县令了。以往这种时候,她也会与农夫说说话,问一问情况,今天有意实地考察一下大外甥,她就退后一段,由着余盛施为。
赵锦道:“这分本事我如今还没有。”
公孙佳道:“文华不是做亲民官的,要做了,以你的天资,熟悉之后会做得很好。”
赵锦道:“肯这么踏实做事的年轻人,不多呀。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锦衣玉食长大,他们就不肯这样蹲着。我活了五十岁,今天才明白‘亲民官’的份量。”
苏谦苏逊颇为震撼,在此之前他们是万想不到升斗小民之间能够有这么多麻烦的纠纷,让他们来断,是难以想到这么合适的处理办法的。二人想到母亲说的话,将轻视之心收起,认真地看余盛行事。这个看起来非常土包子的人,还是有些本领的。
公孙佳看在眼里,心道,普贤奴也算是长大了,我也可以不用担心姐姐了。也是时候把哥哥接过来了。这个哥哥说的是丁晞。她把学校也建好了,主事的也是名门子弟,自己的侄子们也可以好好读书了。
想到学校,她又看了余盛一眼,记得当初套余盛话的时候,他说过一些学校的事儿。
今晚就把他薅过来再仔细盘问盘问!
学校关系到人材的选拔,公孙佳是非常在意的。她正要开口,余盛已与一个老婆子聊完了一段,老婆子抹泪在哭,余盛安慰地拍着她的背,回头对公孙佳说:“阿姨,雍邑办育婴堂了吗?”
赵锦先问:“什么意思?”
余盛自己就建这个,于是简要说了:“他们实在养不活的,官府拨点钱米养大,都是人命呢。唉,弃养的大多是女婴,要不管,要死么,要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儿……”
说得苏谦苏逊对他刮目相看,这可是大善之举了!
公孙佳脱口而出:“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女婴”很好,从头开始养,那就是我的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元铮,又点了点头。
第262章 阿姐
公孙佳心情好极了, 贺州傻货纨绔她见得太多了,余盛不闯祸就已经算是合格,再能认真做点事, 就是意外之喜了。有没有给她挣面子, 她反而不太在意。不过看赵锦母子三人的样子,公孙佳还是很高兴的。
论卖相, 八个余盛捆一块儿都不如一个苏逊长得好, 但是要拿八个苏逊跟余盛来换, 公孙佳也不想换。苏逊的实用性委实不高, 还有点扭扭捏捏的, 看着也不是个能坏事的样子,可是离公孙佳想要的样子还差得有点远。赵锦说要带着儿子教一教, 真是知子莫若母。
人呢,看到自己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强, 对别人家的孩子就会愈发的宽容。公孙佳抑制住了自己常给下属说教的习惯没有对苏逊说什么,反而问余盛育婴堂的细节。
余盛有点小激动, 说得很琐碎:“从选址就得开始讲究, 在城根儿边儿上建个院子, 不能太热闹, 太热闹的地方吧人多眼杂的, 不好, 得方便他们半夜三更悄悄把孩子往门外一放就走。得弄个房子教她们点手艺,甭管绣花还是做饭, 学一点以后也好安身立命。识字现在是办不到的,识字的人不够用。吃的穿的都给定额,一定要把账查好!这些都是孤儿,受了亏也没人给他们做主, 那可就完了……”
公孙佳也都含笑听着了,等余盛说完了,才笑道:“你干这个事儿碰了不少钉子吧?”
“咦?您知道啦?肯定是老李,他老说我瞎操心,他才爱瞎说呢。”
公孙佳觉得他更憨了:“这还用人告诉我?听听你的话就知道啦,说得这么琐碎,每一条倒也不是无的放矢,一准儿吃地不少亏。都谁给你下绊儿了?”
余盛连连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都扛过来啦!”
公孙佳看他这个憨样,忍不住伸出手来掐住他的脸颊用力捏了捏:“呆子!不管你了!饿了,回去吧。”
听说要吃饭了,余盛又乐了起来:“好!太婆的饭,好吃!”
公孙佳很奇怪问道:“你在县里没吃饱?我给你厨子了吧?”要说在县里过得紧巴了些,他在京城的时候也是自己养了好些年的,犯得着听到吃的就开心的吗?
余盛道:“给了呀,老胡做的饭也不错,不过不是家的味道。”
赵锦幽幽地叹了口气:“这话说得透彻呀。”余盛又笑了。
公孙佳道:“别夸他,一夸他就要现原形了。天气有点热了,咱们回去吧。育婴堂的事儿,文华先上上心?”现在让赵锦就接手政务她也可能干不太顺,不过管个育婴堂倒是很好的切入点。
地皮、人手、分拨钱粮、怎么协调各种关系,也都是庶务的一部分,把育婴堂导上正轨了,赵锦多少也能适应一些外朝与内廷的不同了。赵锦却很珍重地接过了这个任务:“遵令。”苏谦与苏逊都为母亲高兴,他们也认为这个活计确实更适合年长女性来做,也是件善事,会被非议的可能性小,做好了也是功德一件。
余盛依旧还在状况外,赵锦是相府的属官,公孙佳让她办一件事,这不挺正常的么?他在一边又转起了旁的心思——小姨妈想到普遍考试选材的哎!
说到这个考试,余盛就有得说道了,虽然课本上写了古代科举的种种弊端,不过在“古代”生活得久了,他也知道了,对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这种考试它就是进步的。
好,明白了,既然是进步的我就要帮个忙!虽然“历史上”小姨妈肯定会推进这项制度,但是余盛就是忍不住想在这个事上推一把。
现在县、府各级都有学校不假,不过这个学校跟做官没有特别直接的联系。你能上学,只能说明你家里条件还不错,基本上吧,是按照你家族的条件决定学校的质量的。
一流勋贵、门阀子弟可以入国子学,府里的豪强,子弟进府学,县里的大户,学弟进县学。哪怕是说的“家境贫寒”之士,至少这家里得有办法供一个人脱产读书,还付得起笔墨纸砚和学费以及比较体面一点的行头。
余盛希望的是,能够让小姨妈早点给一些有天赋、肯学习的穷人家的孩子一点补贴。他个学渣,也不记得补贴这个制度是什么时候有的了,不过能早一点就早一点嘛,也许一个人的命运就能改变了呢!
余盛在心底握拳,小碎步跑上前想扶着小姨妈上车,不想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来。余盛抬头一看,顿时怂了,怂怂地笑了:“小姨父,你好呀。”
元铮居然绷住了没想打他,说:“嗯,我很好。”
余盛乖乖地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车,在车里找了个角落缩了进去。公孙佳被气笑了:“你那是什么样子?坐正了,等会儿你娘来了,看到你这样儿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我娘?”余盛眼睛瞪大了。
公孙佳道:“对啊,你不想见她吗?”
“想!想的!嘿嘿!阿姨对我真好!”
“我是想她过来避避暑!”
“嗯嗯!”余盛一脸的“我都知道”的样子,让公孙佳没忍住又掐了他一把。掐完了还说:“你这几天也没长几两肉呀,再吃好一点。不然你娘又该心疼了。”
“哎!”
一路闲话家常,公孙佳也没问余盛育婴堂要怎么建,余盛直到吃完了饭才想起来,他还有学校考试的事还没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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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盛吃完饭就蹭前擦后地,跟着公孙佳到了书房。每天的这个时候,会有从京城来的公文、信件、情报,来的也不总是好消息。公孙佳先不拆信,而是问余盛:“你有事?”她暂时还没想让余盛接触到中枢的事务,教导这事得一步一步的来,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把大外甥重新变傻。
余盛蹭了过来:“阿姨,那个学校考试!”
公孙佳道:“你知道那些未必合用。想想你这几年做亲民官,有多少事儿与你之前知道的道理是不同的?我也不敢说我知道的就全对,你呀……”
余盛道:“大道理都是相通的嘛!”
“你说你见过的,凡是人都能上学,傻子、残疾都有专门的学校?”
佳人在侧 第2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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