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煦见得江蒙恩身旁那位,身着便服,一身英武却遮掩不住,立在这太守府前,已太过打眼。走得近了,他方忙与人一拜。
垂眸之间,目光却落在那人腰间细着的平安扣上。
那白玉通透,明黄络子编织别致。
三年之前,他将将从江南回京,却听闻得阿檀身葬火海的消息。皇帝亲临府上,要看看阿檀的闺房。他没许,挡在父亲身前,将人拒之门外。
皇帝失魂落魄,却也没强求,走了。
而后,他来了西凉上任,方知阿檀还活着。此下,却是他有些心虚了,唯有小声道,“不知陛下微服,臣接驾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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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佛节将至,城东的花市正是热闹。花街上人人接踵,多是来选花儿献佛的。
落在西角上的一间花铺里,星檀正与老板说着价儿。
这已是第三间了。明睿在西凉城名声不小,这些个花铺老板见得是太守公子亲自来,各个儿狮子大开口。
这少年公子又经不得别人奉承两声,便要与人签下账条儿了。星檀已将人拉出来了好几回。
“表小姐,公子爷,可不必多想了。我们锦簇坊是这花街上的大店,您们又是有头有脸的,沐佛节那日,我们与太守府送去的,定是最鲜的。”
这家杜老板生得好,虽是三十有余的年岁,却相貌堂堂,在这花街上是有名的美髯公。
明睿最受不住好看的人,又将价钱单儿与星檀看了看,小声道:“小姑,这已经是最好的价钱了。可比前头两家都少了二百两了。”
星檀与他使了个眼色,又问着老板,“我阿兄素来勤俭,虽是沐佛节,可二百两的鲜花,未免有些过奢了。杜老板再看看,能不能给我们个好价钱?”
西凉不比京城,阿兄在此做官儿,一家二十余口,只靠着俸禄定是不够的。还是嫂嫂打点,置办了些家产,收些租金方能帮补些家用。
太守府外人看来光鲜,可手上的余钱不多,与佛陀求个心意,倒也不必强自家所难。
对面杜老板陪着笑,“这,可不已经少了许多了。大户人家,见佛祖总不能失了体面。这般也好,便图个吉利,二百八十八两,表小姐看怎么样?”
“……”就少了十二两,可不也是太贵了。星檀正打算干脆还下去一半。却听得身后来了人,熟悉的声线沉着道。
“那便就二百八十八两,太守府中的体面,还是要的。”
皇帝不知何时来的,一身雾白的便服,衬得他身形如松,负手在身后,正与那杜老板发了话。一旁跟着的江蒙恩听得旨意,未等星檀有所反应,便已从袖口里摸出三张银票送了过去。
见杜老板连连应是,脸比这铺头里的花儿还灿烂,星檀忙去拉着江蒙恩,“不行。太守府的事儿,便不劳烦大人和总管出手了。”
明睿见得来人,险些行了礼。只在一旁拉了拉星檀的袖口。
“小姑,是皇…黄大人…”明睿险些失言,被那位瞪了一瞪,忙捂了嘴。
星檀亦顺着明睿的话说:“真不劳烦黄先生了。”
眼看就要到手的银票顿在半空中,杜老板的笑容顿了一顿,看看东家又看看西家儿。眼前这位主子器宇不凡,一看便不是西凉人。只与表小姐一样,这副样貌,只是行在路上便能惹人注目。
想来,是想与表小姐示好?
杜老板忙与那位主子笑道,“爷,我这铺子里的花儿,可都是这花市上最好的了。表小姐勤俭持家,为了这点儿小钱,已耽搁了有一阵子了。”
“……”这西凉城不大,杜老板心可大。三百两到底可以置办得三间商铺了,却成了小钱。星檀暗自佩服人家的嘴皮功夫。
皇帝却行了过来,“与佛献礼,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待沐佛节那日,让太守大人一并捐献了。”
“……”这话到底说圆了。星檀也没有理由再推挡。
只见那杜老板面儿上灿烂如花儿,收了江蒙恩的银票,又写了送花的花单儿,奉承捧乐将好话说尽,再送了一株从西域引来的名贵天竺兰,方算是成了买卖。
从店里出来,皇帝还跟着身旁。她顾不及他怎么寻来的,且与人先福了一福,方将话说清些。
“那献花的钱,大人出大份儿,太守府里出小份儿。大人住哪间客栈?我让管家一会儿给大人送去。”
皇家献佛,太守府自不好抢了他的风头,星檀打算依着着原来的账面,还回去小半儿便好。
“便依着姑娘的意思。”皇帝没推却,只接着问道,“伤可好了?我送你回去。”
星檀还未接话,明睿便先与人打了千儿,“大人万安。”
皇帝却也不见外,“小公子长高了。”
“不必大人相送了。明睿送我回去便好。”星檀直拉着明睿走去了前头,身后却吊着两条尾巴。只从花街人群之中穿过,便引得好些目光。
晌午她方从军营里出来,谁知他是怎么寻得她在花市的。
明睿自幼生在京城,去过不少皇宴。当年帝后大婚,明睿方七岁有余,便与星檀提过嫁衣的裙摆。只是三年前,家里人都说小姑出了事儿,待皇家办过了丧事,他便跟着父亲往西凉上任,这才与小姑重逢。
至于小姑父与小姑的事情,明睿便不得而知了。只是早习惯了,小姑是打算在西凉住着,不打算回去做皇后的。
明睿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吊着的那位主子,到是离奇。以往在京城,信国公府上的人,也见不得皇帝陛下几回。今儿人却是紧跟着小姑,不打算走了。
明睿一旁忍不住了,小声问着,“小姑,你真不打算跟皇姑父说说话?”
“……他喜欢跟着,随他。”星檀冷冷答着。
出来花市,便是西凉大街。左右酒楼各色风情,有胡人开的羊肉馆子,更有汉人各地名菜。星檀无心多看,只紧着步子往太守府里去。
后头人亦一直跟着,不声不响。她便拉着明睿,当是挡箭牌了。
明睿亦有所察觉,若不依着小姑,则伤了姑侄情分,若又一直这么行在小姑身边,又觉得罪了皇帝。正巧当面行来方家二公子,正一副嬉皮笑脸寻他说话。
“陆兄,东边城角下开了家新馆子,说是天竺游僧来的。可要去看看?”
明睿捉着救命稻草,忙与星檀道,“小姑,走了这么久。我饿了。我跟方兄去尝尝,晚点儿再回府。您可给我保密,别让父亲知道。”
话没完,星檀身边便是一空。人已经嬉笑着,跟着那方二公子走了。
星檀落得单,又见得身后的人影,只好左边小摊儿看看,右边铺头儿瞧瞧,寻着几个相熟的老板问问新货。可不多时,皇帝还是跟了过来。
见她问过小摊儿上的檀木镶珍珠簪子,便让江蒙恩买了下来。“你喜欢?”
“……”当着老板娘的面儿,星檀没理会。只走开几步,那人方又跟了上来。
“姑娘不必如此介怀。我也只是来西凉寻访府衙,并非跟着姑娘。”
星檀这才看了看身侧的人,“大人来寻访府衙,来花市做什么。”
“与姑娘一样,预备献佛之花。”
星檀沉了声儿。皇帝不曾有过这些闲情雅致,以往祭佛,都是礼部主持,他也不过是摆着样子与民众与百官看看。这显然是借辞,她却也懒得说穿了。只加快了些许脚下的步子。
皇帝却也跟得紧,便就行在她身侧,送了一个物件儿来她面前。
“除了来寻访,还是来还姑娘这样东西。”
他手中的那个银丝脚铃,甚是熟悉。在桂月庵的时候,病中为了吃上一口热粥,与了拾冬作人情了。本以为该和桂月庵一同葬身火海,此时却依旧如新。
她这才抬手接了过来,“是那里寻回来的?”她不愿提起那个地方。
“嗯。”
皇帝的声音有些迟缓,“那庵中有具尸身戴着,我便以为你真的去了…”
他喉中忽有些沙哑,理了理方继续道,“直到有人说,在翊王大军中见得你和玉妃。”
“那,多谢大人还保留着。”
五岁时在宝相寺中被咬伤后,留了疤,临去了江南,总觉得不好看,祖母便寻人与她特地做了一个脚铃,好挡着疤。
她自又和着口气问了问,“大人预备何时回京?”
“赶我走?”他话中笑了笑。
“不是。民女只是想,到时阿兄让与大人准备践行宴。”
他目光里藏着几丝颤动,“十余日,不多。许是得要扰着姑娘了。”
“扰着我什么?”
说话间,二人不知不觉已到了太守府门前。皇帝抬手指了指太守府的门额,“此行来访,我暂住在太守府上。”
“……”她本盼着快些到府上,到了他自然会走。这下却忽落了空。
“那,我先回院子了。大人自便。”
她行得快,李管家正出来迎客,喊了她一声,她却也没顾上应声。想躲的没躲过,人还住来了府上。她只想着这接下来十余日,还是不出门的好,省得遇见。
丘禾已在院子前候着她了,见她回来,忙来扶着,“小姐回来了。世子爷等着你好些时候了。”
“阿兄来了?”
“嗯,在画室里呢。”
陆清煦见小妹回来,方忙从座椅上起身,迎了过来。
“回来了,可有遇见什么人?”
“花市上,已经遇到了。”见得阿兄眼中的担忧,星檀方将在军营便已与皇帝遇见的事儿说了出来。她却仍有些不情不愿,“阿兄为何还留他住在府上?”
“是陛下亲口说要借宿在此,我自也不好抗旨。”
“……他说十余日后就走。也只能这样了。”
陆清煦见妹妹面上不悦,却想起下午在书房的事来。
“陛下…可有与你说什么?可有提,要你回京?”
“他不会。”
“他只是来办公务,我也不是陆星檀了,不是么?阿兄。”
“是…”陆清煦缓缓答着。
是没错。只是今日下午,皇帝问话,一句未提西凉政务,却全是问及妹妹。
“她这三年来,身子可养好了些?”
“可有说了什么好人家?”
“她原本胃口便不好,这西凉的口味可还用得习惯?”
他那时只一一答着,却想起阿檀“身亡”的那段时日,皇帝在宫中思念痴狂的传言。只是后来直到,阿檀一心要忘了那个人,他便一直未曾与她说过。此时想起,却总觉过于残忍了。
只最后,皇帝问了一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脚踝上的那道疤,可是被什么小兽咬的?”
“是。当年阿檀与母亲一起往宝相寺礼佛,在寺门外贪玩儿,被那寺中的黄大仙惩治了一顿。”
他如此答话,却见皇帝眉间闪过一丝恍然,口中嗫嚅着念念有词:“果真该是她…”
替身皇后她不想争宠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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