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溪的苍老是不可逆的。
对着镜子,看着镜中自己满是皱纹的脸,沈云溪庆幸自己早早的选择了让她的吸血鬼离开自己。
直到感觉自己身体中生命力流逝,或许命不久矣的时候,沈云溪还在想,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亚瑟永久的生命中,还会遇到其它喜欢的人吧?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感情,沈云溪相信亚瑟会忘记自己。
其实他们分开已经五十多年了,这五十年时间,亚瑟应该差不多把自己忘掉了吧?
华国南方,名门大家族沈家。
沈家的老祖宗忽然身体迅速颓败下来,已知天命寿时。
这个消息传出,沈家所有子弟全部回来,随时准备为老祖宗送行——
沈云溪因为年纪和实力,在三十多年前,沈家长辈们陆续离开之后,她就成了沈家的老祖,守护着沈家。
看遍了沈家一代代的繁衍,沈家子弟遍布世界各地,躺在床上头脑清醒时间越来越短的沈云溪,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她和她的吸血鬼之间有个孩子,现在,他们也有很多子孙后代了吧?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向着她所期望的方向去走。
沈云溪躺了整整五天,第六天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过不了今天了。
在生命的尽头,她和往常一样想念她的吸血鬼。
可惜,她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时,门外沈家现任家主沈甄走了进来,站在沈云溪躺着的红檀雕花木床边,恭敬的开口说道。
“老祖宗,欧国那边来人了。”
沈甄今年五十多岁,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此刻他略有些粗狂的声音,在沈云溪的耳中,却让她觉得内心深处的煎熬都好像瞬间柔软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老祖宗有一位身在欧国的恋人。
往事不可追,虽然很多细节沈家人不清楚,但是身为沈家家主的沈甄却知道,老祖宗的那位恋人曾经多次来到华国,想要见老祖宗。
但都被老祖宗给拒之门外——
老祖宗不见她的恋人,并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沈甄从三四岁记事的时候,第一见到老祖宗那位欧国的恋人,他就觉得对方很好看,年轻、俊美、神秘。
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长大成年,但老祖宗的恋人依旧是二十多岁的样貌,丝毫不变。
就在今天,他又见到了老祖宗的那个恋人。
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时间在对方的身上,仿佛凝固了一般——
看到那样英俊、帅气,浑身都散发着上位者高贵气息的年轻人,沈甄不免感叹,如今老祖宗的样子,从外貌上都足够做她那位恋人的祖母了……
“不见。”沈云溪听到沈甄的话,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坚持做出她这几十年来不变的决定。
在自己临死之前,她所爱的那只吸血鬼赶来要见自己,这一幕,让沈云溪内心动容的忍不住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但是在这一刻,她如今的丑样子,又不能去见亚瑟。
哪怕她很想念他,想要最后看他一眼,但是不行!
沈甄听到老祖宗的话,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要离开房间,将老祖宗的话告知给对方的时候,沈甄却听到老祖宗沙哑的轻声,最后一声响起
“等我死了之后……让他见一面吧。”
既然不能活着见他,那就死了,让他看一眼。
到时候即便她的吸血鬼看到自己丑陋的外表,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她也看不到了。
而且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亲眼看到自己的样子,也好让他对自己彻底死心。
未来他才能尽快有新的开始……
“是,老祖宗。”沈甄停下脚步,应到。
随后,他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老祖宗没有其它的吩咐,沈甄这才离开。
虽然沈甄不明白老祖宗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别扭,明明爱对方爱的连死都不怕,却执意不愿和对方见上一面。
老祖宗的想法不是他能够揣测的,沈甄也只好将老祖宗的要求转达出去。
…
亚瑟亲王来到华国,站在沈家大门外已经整整两天了。
两天不得入门,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
亚瑟每年都会来这里,但每年都见不到他家沈小姐。
虽然他可以强行闯进去,但他知道,如果自己那样做,一定会让沈小姐讨厌他、甚至是……恨他!
他很怕他家沈小姐生气,甚至是对他有恨。
所以亚瑟只是在门外等着有一天沈小姐愿意见他。
五六十年过去了,沈小姐依旧没有松口,依旧不让他这个嫁到沈家的男吸血鬼回来。
而这次,亚瑟感觉到身在沈家大宅中的沈小姐,此刻力量的微弱。
亚瑟大概猜到,沈小姐……应该是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作为拥有生命永生的吸血鬼,亚瑟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了周围的人因为衰老,不断的离自己而去。
但是这件事情发生在沈小姐身上,他才知道让他看着沈小姐离开,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心痛难忍的事情。
亚瑟再次去求了沈家人,让沈家向沈小姐通报,自己要见沈小姐。
亚瑟觉得只要在沈小姐生命结束之前,自己依旧可以将沈小姐变成吸血鬼,沈小姐就能活下来了。
往常沈家人在沈小姐的吩咐下,根本不理会他要求通传消息。
但是这一次,大概是沈小姐真的快要离开了,所以沈家如今的家主,替自己把最后的话传到沈小姐面前。
亚瑟等待沈小姐的回复,希望沈小姐可以为了自己活下去。
可最终他得到的答案,却是沈小姐依旧不愿见到他!
这一刻,亚瑟知道沈小姐已经明确了想法,她宁愿生命消逝,也不愿变成和他一样的吸血鬼——
亚瑟不明白,吸血鬼有什么不好?
但他也清楚,沈小姐对于修仙者的身份、对于她是华国人,自豪且自信。
如果自己强行将她初拥,转化为吸血鬼,除了她未来会恨自己之外,永恒的生命中,她都会一直处在痛苦和自我厌弃中。
所以亚瑟尊重沈小姐的决定。
她要让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那他就在她最后的时间里,守在她附近,陪伴着她。
哪怕他看不到沈小姐,但能站在沈家大门外,他也知足了。
亚瑟感觉着不远处沈家大宅之内,沈小姐的气息越发微弱。
直到他察觉不到一丝属于沈小姐的气息——
这时,宅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哭声,那是很多人一起哭泣,才能造成的动静。
“沈小姐……你走了吗?”
这一刻,作为冷血的吸血鬼亲王,亚瑟发现自己脸上有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落下来——
亚瑟抬手,用指尖轻轻的将那些落下的东西接住。
那是晶莹透明的水迹。
作为吸血鬼,这是他第一次流泪。
哪怕数十年前自己被一个恶毒女人绑在试验台上,刀子划开他的皮,血液几乎要流干,他也没有哭过。
是沈小姐让他知道了,原来吸血鬼居然也会哭泣。
可他心爱的沈小姐却永远的离开了他……
亚瑟的悲伤情绪,在他那颗几乎不会跳动的心脏中环绕,直到填满。
他痛苦难忍的心情,像是被一块忽然砸下的千斤巨石砸碎了一般——
这时候,他见到沈家大宅大门开启,之前帮他通传消息的沈家如今家主,再次走了出来。
“老祖宗说,她去世了之后,你可以见她一面。”
听到沈家家主的话,亚瑟怔了怔。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迈入他已经数十年没有回来的沈家大宅——
沈家大宅占地不小,这里的一切对亚瑟来说都极其熟悉。
哪怕已经五六十年没有涉足,但他还清晰的记得当初他和沈小姐结婚之后,那二十多年里他们在这座宅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走过亭台水榭,朝着后院而去。
最终,亚瑟被沈家家主带着去了一个偏院里。
作为沈家老祖宗,沈家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他家沈小姐原本可以住在后院的正院。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而是一直都住在当初他们结婚后所住的偏院。
亚瑟一直都不相信沈小姐会对他绝情,他相信沈小姐像是他爱她那样,也爱着自己。
现在,他亲眼所见的一切,让亚瑟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沈小姐是还一直心里有自己的,否则她也不会住在他们两个的房间,一住就是几十年。
可现在,沈小姐却永远离开了……
此时的院子中,已经站了不少人。
这几十年来沈家人丁兴旺,家族直系子弟都有上百人之多。
因为院子大小有限,这里只有三四十人在场。
而能够站在院子里哭的沈家人,都是在沈家位高权重,或是和他家沈小姐亲近的晚辈。
亚瑟的到来,立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老祖宗有一位来自欧国的恋人。
但他们大多数都没有见过那位欧国的能力者。
今日一见,吸血鬼亲王亚瑟的外貌,让所有人惊讶。
原来他们老祖宗的爱人,竟是这样的好看!
可惜老祖宗已经几十年没有和她的爱人见面了。
亚瑟进了院子,直径朝着院子中的正屋走去。
一旁的沈家子弟下意识的为他让开路,目送他走进老祖宗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几十年过去了,这里一切的摆设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亚瑟看到他家沈小姐,此刻就躺在沈小姐很喜欢的那张红檀雕花的木床上。
一百多岁的沈小姐身形依旧纤细,不过相较于从前,却瘦弱了很多。
她穿着一件荷绿色的旗袍,精致的珍珠盘扣在她颈下固定,虽然她已经满头华发,但她无论是身形还是着装,都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很精神利落的感觉。
亚瑟走近了几步,更加清楚的看到躺在床上的沈小姐。
五六十年不见,沈小姐的样貌比以前苍老了很多,可即便这样,她肤色依旧很白,睫毛纤长微卷,哪怕她闭着眼睛,在她身上也能看出她年轻时候大家闺秀的气质。
“沈小姐,我来见你了。”亚瑟轻声说着,声音里温柔似水。
在他眼前,哪怕沈小姐的容貌不复,但她依旧是他爱的人。
也是这一刻,亚瑟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不看重外表的吸血鬼——
吸血鬼喜好美丽事物的本能,都因为他对沈小姐的爱,发生了改变。
站在红檀雕花的木床边,亚瑟只是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沈小姐。
许久,他的身形都没有动过一下。
亚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空气中出现了一声叹息——
下一秒,一个苍老却又温和的女人声音响起,“忘了我,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亚瑟听到这句话,只是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空气。
这是沈小姐的声音,已经生命消逝,从这个世界上离开的沈小姐,在临终之前,用她最后的力量留下了这句话。
这是她专程给他留的话,在他的举动满足了一定条件后,才能听到的声音。
大概是他在这里站了许久,她担心自己一直留在她身边,守着她的身体,才会和自己这样说的吧?
可是……
“我忘不掉啊,沈小姐。”亚瑟的泪水再次从眼眶冲出。
她离开了,他还有什么人生?
“如果吸血鬼可以有生命尽头的期限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守着你的身体,直到有一天我也变老,死去,和你埋在一起……”
“可惜我是永生的,我居然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可以永生……”
亚瑟亲王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低头,再次看向沈云溪的身体。
“沈小姐,虽然我忘不掉你,但是我会好好的过接下来的每一天,我知道,这是你希望的。”
亚瑟从他的沈小姐给他留下的那句话,就能明白沈小姐的意思。
“我能为你做的,大概就是未来一直替你守护着你喜爱的国家……”
这个世界上,早在几十年前开始,修仙者就到了寸步难进的地步。
各国能力者也都归于平静,只有他们血族的生命是个特例。
血族的永生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他们可以熬死任何能力者们,包括华国的修仙者——
所以未来,亚瑟觉得总有一天,他作为吸血鬼,可以帮助到沈小姐想要守护的人。
他要用他对沈小姐的爱,化作守护,在他永久的生命中走向尽头——
【沈小姐番外完】
第545章 番外:他的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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