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喝点茶。”贺秋渡半蹲下来,把杯子递到他嘴边。茶已经晾成了适合的温度,而且浓淡适中。太浓的茶给酒醉的人喝下去,反而会使血管收缩,加剧头痛。
林杳然摘掉了隐形眼镜,也没戴框架,他循着声儿凑过去,就着贺秋渡的手喝了两口。刚沾上茶水的嘴唇还热热的,忽然被一块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凉润事物触上,“再吃块水果。”
苹果中的酸性成分可以中和酒精,况且林杳然是空腹饮酒。可林杳然显然不太爱吃苹果,紧闭了嘴巴一口都不肯吃。
贺秋渡软声哄他,“胃里没东西会更加难受的。”
林杳然别过头去。
贺秋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杳杳乖。”
林杳然肩膀颤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脸来,张口把苹果吃了。喝过茶后的味觉格外清晰,清香酸甜的果肉一吻上味蕾,便有了奇妙的清爽感觉。
“不许叫我杳杳。”他把额头抵上眼前那人的前额,水盈盈的猫儿瞳不停地眨着,隔着一重视力缺陷的浓厚雾障,去细细辨清他的模样。末了,他笑了一下,用软软的沙哑声音说:“贺秋渡,讨厌鬼,大骗子。”
贺秋渡一动不动,任他轻眨着眼,用小扇子似的长睫毛扫过自己的脸颊,一下一下,麻麻酥酥,伴随着呼吸间柔柔淡淡的果香,落在自己的心尖上。
“我们还从没一起看过电影,”林杳然凝视着他,“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坐在一起?”
“没。”
“你是不是觉得,才对我做了那种事情,如果又离我太近,会让我感到不自在?”林杳然牵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你不光是讨厌鬼、大骗子,还是大傻瓜。”
“嗯。”
“那天晚上,你说要带我去看露天电影,结果到了那儿,人家不让我们进去。”林杳然吃吃笑了起来,“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他很期待地等待贺秋渡的回答,可昏沉蒙昧里,好像只有变得急促的呼吸。
这都不记得了?林杳然无奈地叹了口气,“管放电影的叔叔说,我们还是小朋友,不能看那样的电影。”
紧紧贴在他脸颊上的手掌剧烈颤抖起来,继而响起的是情绪暗涌的烧哑嗓音,“你……发现了?”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林杳然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可惊讶的,自己才更该讶异不是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林杳然低语呢喃,“让李兆找我写歌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呢……”
对方的回答比他想象中更出人意料。
“在第一次听到你写的歌的时候。”
林杳然呆住了,嘟嚷道:“我才不信。”
“不骗你。”
“证据呢?”林杳然眼睛睁得圆圆的,“难道你有超能力吗?”
贺秋渡真的有好多证据,但他不知该不该说,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正常。这些证据能帮助他深入了解对方的创作取向和风格,不管过去多少年,音乐的秉性是不会改变的。
林杳然从小就有个习惯,那就是随身携带纸笔,灵感来了就写,不满意就扔,被揉成团的皱巴巴的纸滚落在桌上、地上,还有废纸篓里。
这些被抛弃的半成品,都被他趁林杳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捡了起来,一页一页理好压平。短短一个暑假,他就收集了厚厚一册。
后来,回到这间祠堂的时候,他还发现了更多七零八碎的乐谱。每一张,哪怕是残缺不全的碎片,他都当作宝物小心收藏。不为别的,只为这些都是源自林杳然的东西,是林杳然曾向他诉说过的理想的雏形。
“你说过,长大后想写出很多好听的歌。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说什么大话,明明自己也是个小屁孩。”林杳然傻笑了一下,又拧起眉头,“结果你的杳杳变成了我,失不失望啊?”
“嗯,很失望。”
林杳然用力咬了一口他的手。
“原来我的杳杳过得并不好,一直很不开心。”
林杳然鼓起腮帮,更重地咬他。白皙的手背被咬出深深浅浅的牙印,小小的,圆圆的。
“都怪你。”他说,“遇见你之后,我更加不开心。因为你出现了,我的平静生活全乱了。见到你,见不到你,我都会忍不住想你。”
“对不起。”
“光道歉有什么用,你害我变得奇奇怪怪。”
“我的杳杳本来就有点奇奇怪怪。”
话音刚落,手背被林杳然发狠地咬下,渗出丝丝血痕。眼泪顺着林杳然的睫毛啪嗒啪嗒滴落,激发出丝丝刺痛,也比血液的温度更灼人。
“为什么……明明已经发现了我,却还是装作视而不见呢?”林杳然委屈极了,心里像被浇灌着热柠檬汁,呼出来每一口气都又酸又苦。
“因为和这里有关的一切都会让你痛苦。”
林杳然感觉对方温热的指腹碾过自己的眼梢,仿佛触按到了哪处的泪腺,眼泪顿时汹涌而出,越掉越多。
“那又怎样呢?和你在这里的每分每秒,我都觉得很幸福。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一定撑不下去,一定会死在这里。”
就像抽鬼牌一样,所有人都把他当成鬼牌,没有人愿意抽到鬼牌,就算不幸抽中,也只希望尽快被别人抽走。只有这个人,拾起了自己这张被丢弃的鬼牌。也只有他,喜欢自己这张没人喜欢的鬼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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