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有一则传说渐渐的随风吹遍了许多地方,人们都说有一个身穿素色衣衫的女子穿梭在战场之间,她形如幽鬼,却心怀慈悲。只要见到了她,不管是在多么绝望的境地之中,都会得救。
某日阿箬见到了天衢阁主,在一座荒废的城池。
战乱首先爆发于天衢阁弟子和上洛权贵之间,然而天衢阁主实际上却早早的就离开了战场。天衢阁中那些依仗他的声势而在上洛为所欲为的弟子们杀死,皇帝指挥着群妖将这些平日里看似仙风道骨的家伙撕碎,吊在城墙上,而天衢阁主也无动于衷。他出世隐居,谁也找不到他。阿箬见到他是出于偶然,不过这偶尔或许也是天衢阁主刻意为之。他想要见阿箬,想要和她聊聊。
阿箬没有在他身边看见那个总在他身边的红衣侍女,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朱红色的瓷瓶,阿箬问他瓶中是什么,他淡淡的回答说,“是骨灰。”
阿箬并不知道这是谁的骨灰,不过是谁的都无所谓了,乱世之中死去了那么多的人,无论死者生前是富贵或是卑微,死后他们都将化作尘土。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箬与他并肩坐在残破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的日落,“你不应该去想方设法杀死现在皇帝,然后赢得天下么?”
“我要天下做什么?”天衢阁主苦笑,“我是修道之人,修长生、证大道,俗世的功名利禄,与我无关。”
“你过去可不是这样表现的。”
“我刚才所说的,的确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阿箬扭头看着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仿佛超脱世俗的神性,这种神性,像极了那个堕魔的人类。
“你和曈,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师父。”
这个答案并不让阿箬意外。
“你们师徒俩,一个在罹都引发混乱,一个在人世搅动风云,都是灾星。”
“灾祸之后才会有新生。”天衢阁主笑容温和平静,“你见到过人类的未来吗?我见到过,在你看来,你的族群孱弱不堪,可我知道,人族早晚有一天会强大起来。你们的肉身脆弱,可你们有朝一日也能够飞天入地,能够掌握抬手间便毁灭世界的力量。”
“真的?”
“真的。只不过你们要走到那一步,需要抛弃你们现阶段所依赖的神、所信仰的巫、所臣服的皇。”
阿箬看着荒草中的白骨、战场上的短剑,唏嘘道:“这一过程,还真是疼啊。”
“的确,是很疼。而这样的疼痛还会有很多次。”善于卜算天机的修士浅浅一笑,“人族将会兴盛,但这兴盛不是长久的。这一族群还会经历种种劫难,一次次在劫难中走向毁灭,又一次次的从灰烬之中重生。但这些都与你无关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天衢阁主看着阿箬苍白的面容,“你既然是个死人了,何苦去理会别人的生死?你不入轮回,执着的徘徊于这世上,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阿箬并不回答,她眺望着远方,眼神空茫好似在发呆。聆璇站在她的身后,如同沉默的影子。
“看来你还是没有办法放下你的族人。”天衢阁主了然的收回了目光,轻轻摇头,“你想效仿云月灯么?以一人之力做干涉历史洪流的伟人?”
“……不,我不愿意。”她清晰而又坚定的回答,“阿箬是阿箬,云月灯是云月灯。她选定了一条路,但这不意味着我就要走她选的这条路。更何况七千年过去,你们怎么知道,现在走得这条路,就是云月灯最初选的呢?七千年,数百代传承,也许脚下的道路早就出现偏差了。那么这时顺着这条走偏了的路向前,焉知不会通往深渊?就算这条路未有偏差,那么,我又怎么知道,云月灯选的路就一定是对的。”
“云月灯的计划是搅乱天地间流动的灵气,从而使神魔妖魅这些实力远强于人族,可能会威胁到人族的族群凋亡。她的法子的确不适用于现在了,因为战乱已经发生,而凋亡需要成百上千年。毕竟你就算是将一朵花从枝头摘下,看它枯萎都还需要好些天呢。就算是云月灯本人还活着,都不能解决眼下所经历的痛……不过我很惊讶,你居然敢于质疑云月灯。”天衢阁主淡淡的感慨,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弄。
“七千年来我是第一个吗?”阿箬回头看向融合了白玉眼记忆的聆璇。
“不,你不是。”聆璇云淡风轻的回答,“但那些质疑云月灯的都死了,云月灯如果做皇帝,一定会是个暴君。”
“你居然连‘暴君’是什么都知道了,看样子是真的从银发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阿箬笑道,“不过她就算是个暴君那又如何呢?我已经死了,也就无所畏惧。”
天衢阁主因阿箬这份无所畏惧的态度而弯眼,曾经他们在幻境中厮杀,而现在他们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恨不得给对方斟上一杯美酒。
“我一直在想,一个人的能力,究竟能对一整个族群做出多大的贡献。而一个族群如果只能靠某个人的力量才能延续下去,那么这个族群又是否还存在延续的必要。”
“那么你认为云月灯的功绩如何?”
“她是个伟大的女人,我不及她,可是我也不想成为她。”阿箬站了起来,宣告这场谈话差不多已接近终末,“而尽管我不愿意成为她,但我敬佩她。”
“所以你要效仿她吗?”
“你难道不是在效仿她吗?”阿箬扬起声调笑问。
天衢阁主的心思,她现在已经看明白了。这人最初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以为他是利欲熏心,想要依仗通天的法力来统治人间。但现在看来,他真正的志向是推动命运。人族要想朝着那个兴盛的未来走去,就必需要抛弃现有的秩序,就好比是要建造一座新的屋子,就不得不拆毁旧宅。而天衢阁主所做的一切,是在腐朽的房屋内点燃了一把火,烈焰冲天而起,将斑驳的朱墙与腐烂的绿梁一同吞噬。
“我倒没那么伟大。”天衢阁主那双永远如同镜子一般平静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我只是想要证道飞升……我诞生于很久很久之前,在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我曾经历过什么我已经忘记。我只记得我有幸具备了修行的资格,这让我区别与身边的凡夫俗子。我为此而得意,可我很快发现,我的天赋与那些修士也不一样,我不会用剑、不会炼丹,我唯一能会的,居然是窥探天机。可是古往今来,卜筮之术向来被人所轻视,从来没有谁靠着窥天算命而证得大道,我想做这第一人。”
“那你现在为何还未飞升呢?”聆璇开口。他与阿箬不同,取回了眼睛的他能看见天衢阁主身上所披的金光,这个男人方才与阿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他的确身负功德,只差一步便能圆满。
“因为忽然觉得无趣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手里握着那只鲜红的朱瓶。
这是阿箬与聆璇最后一次见到天衢阁主,他嘴里哼着古老的歌谣,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阿箬继续沿着他们脚下的路前行。聆璇也继续跟随着她。
他们所拯救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开始有一拨人自发的聚集在他们的身边。
“我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你们跟随着我,得不到任何的好处。”每一次有人想要加入他们的队伍,阿箬便会用这样一句话劝阻。
而那些人说,他们在乱世之中孤苦无依,只是想要一份简单的庇护。
他们跟随着阿箬,就算阿箬不能保护他们,可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总能互相帮扶,在乱世之中相濡以沫的活下去。
跟在身后的人数目越来越多,阿箬也不再如幽魂一般游荡于世上。她选择了一处战火未曾波及的土地,在那里与人们一同营建房屋,开垦荒田——那里是沧山山脚。最靠近罹都的地方,反而现在是最安宁的所在。
这时战场上的局势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人在面对着仙的时候不占优势,即便天子然渟彧与妖结盟,在最开始的时候人类依旧损失惨重。可是人就如同野草,生生不息,顽强的毅力让他们一直支撑了下去。阿箬在有空的时候去了一趟战场,在战场上她见到了巨大的弓.弩,一支箭甚至就能毁灭半座城墙——这是人类的武器,在短时间内人类便于危难之中创造出了强悍的利器,而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天衢阁主说过,在他看见的未来中,人类飞天入地无所不能。阿箬开始逐渐相信这个预言,愚公世世代代执着于移山,王屋、太行都未必不能撼动,而只要人族持续的繁衍下去,那么也许真的有一天,可以胜过神明。
第166章 是时候落雨了
聆璇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学会了如何耕田, 现在他正试着在犁过的土地上播种。
“来年春天应该会长出旺盛的麦子吧。”他问身边的农人。
“会的会的。”那人笑着回答。
身穿短褐、头戴斗笠的聆璇现在看起来既不孤高出尘,更不像个仙人,如果仔细观察他那一身在太阳下也永远晒不黑的肌肤, 很容易就会将他当做是寻常的农夫。
而他现在也确实是个农夫,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其余的农夫农妇一起犁田、插秧、除草、施肥。
做农人是相当辛苦的,聆璇曾身负强大的法力,能与神魔对决而不落下风, 可现在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竟然常常累到抬不起胳膊。
然而即便疲累,他依然对耕作之事兴致勃勃。不仅耕作,他还喜欢上了制陶、造瓦、劈柴、织布——凡是与人类劳作有关的事情, 他都想要尝试。
“你这样努力的模仿人, 难道是想要将自己变成人?”阿箬好奇的问他。
“是啊。”聆璇也大大方方的承认。
“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类。”他这样回答, “我想和你一样。”
七千年前,聆璇曾问过云月灯,如何才能寻到自己的“道”。云月灯对他说, 你是人雕琢打磨出来的玉像,你的“道”自然在人群之中。他听了云月灯的话, 混迹于市井江湖, 却始终不得解答。如今他放弃大道,只一心想陪着阿箬做平凡人类, 心中却豁然开朗,仿佛云开月明。
“人类的生命是短暂的。”阿箬却说。
“我知道啊。”他们说话时肩并肩的躺在荒原的草地上看天上的月亮, “在我心里,一瞬也可以永恒。”
他握住了阿箬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如今他们两人的掌心都冰冷一片。然而交握在一起的时候,竟也有微微的暖意。
“那……”阿箬凝视着他的眼睛, 这一刻天地宁静,好似时光都停滞,“你是否愿意与我成婚呢?”
这句话自然而然的从她口中说出,没有任何的迟疑。她可以毫不避讳的在旁人面前承认,她爱慕聆璇许久,但她过去从未想过,她竟有一日可以如此坦然的将自己的心意当着聆璇的面诉说。
这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聆璇,在她眼中已不再遥不可及。她曾经需要踮脚抬头仰视于他,而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在她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聆璇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沉默了一瞬,眼中浮现出了迷茫的神色。阿箬以为他是不能理解“婚姻”的含义,于是打算向他解释,而聆璇却赶在她开口前说:“好,我答应你。”
他紧紧拥抱住她,就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不见。
举行婚礼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在阿箬修建的聚落之中,每个月都有结为夫妇的新人。操办婚礼的流程早有人滚瓜烂熟,阿箬与聆璇也似凡世一对寻常男女一般,着婚服、拜天地、饮合卺。
几乎所有受过他们庇护的人都赶来参加了婚礼,那一天场面空前热闹,诸侯王的宫宴都比不上阿箬婚礼气派。
她在欢笑声中转头看向聆璇,而对方也恰好在看她。目光交汇,化作浅浅一笑。凡世男女结为夫妇,是为了繁衍、为了能够相互扶持着更好的走下去。而阿箬之所以选择和眼前这个男人成婚……理由她自己一时间都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感情到了浓时,总恨不得能更进一步。
也许是她俗气,执著于一份世俗的礼节。
也许,是她想要给聆璇留些念想。
美酒入喉,她已品尝不出滋味。这副介乎生死之间的躯壳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期待着她的死亡。
婚后阿箬和聆璇度过了一段相当平静的生活,而在这段日子里,有源源不断的流民逃难到了沧山脚下。阿箬庇护了他们,他们则为阿箬提供了外界的消息——某某诸侯国前些日子又清缴了哪个仙门、某某城池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某某诸侯与某某仙宗议和、某某妖前些时日在战场之上又与人类的军队起了冲突。
阿箬总是默默地听着这些情报,不发表任何的看法,直到有一日她听说,皇帝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阿梧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然渟的血脉庇佑,却偏又主动站到了风口浪尖,以凡人之躯统帅千军万马。
皇帝的死让九州大地上的凡人一度陷入了惊慌。数千年来,他们习惯性的臣服在然渟一族的脚下,而当天子死去的时候,他们这才发觉,由于之前数百年来的皇室内乱,这片土地上已再没有了然渟一族的子孙。
于是他们愈发迷茫,在迷茫之中损失惨重。最终有人痛定思痛,在没有皇帝指挥的情况下,抄起刀剑自封为王。
阿箬也被推举成了新的王。
这时她的名字已经传遍了人世,所有人都知道沧山山脚有个神秘女子,她掌握着可怕的力量,身后跟随有百万雄师。
百万雄师?阿箬站在聚落——现在已经被修建成了一座宏伟的城池,她站在城墙往下眺望,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知不觉之间,她已收容了数十万的人。
这些人中有部分畏惧战争,只想在世外桃源宁静度日,也有些人在战乱中失去了亲族,他们来到阿箬这里只是为了休养生息,随时预备着复仇。他们推举阿箬成了他们的王,甚至希望阿箬可以做这新时代的皇帝,率领着他们继续战斗下去。
阿箬想起的却是很久之前她在紫清殿问阿梧的那个问题,战争要多久才能结束呢?
阿梧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总之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眨眼,将近十年的岁月就这样流逝。十年里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花荣花谢,十年,被她收养的孩童都已长大成人。
作为凡人,她原本该对光阴的流逝敏感。可是这具不朽不腐的身躯模糊了她的感官,以至于她竟然忘了,十年已经匆匆过去。
“我不会做皇帝的。”她开口推拒。
“可您纵然不愿意接过这担子,您在我们心中,也早已是当之无愧的皇帝。”劝进的人们说。
阿箬那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隐约一颤,她意识到了这些人说的没错。就好比她过去一直坚持自己是个普通人,然而就算她再怎么坚持,她是云月灯转世的事实也是无法更改的。
那日她回到了自家的住宅,聆璇与她一样,纵十年沧桑,面容仍无半点衰老之态。阿箬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正陪伴着几个邻家的小儿玩闹。
“你回来了?”在听见阿箬的脚步声后他站起,他穿着粗布短褐,头上歪歪扭扭的插着方才小孩胡闹戴到他发髻上的花。
孩子们争相恐后的跑过来唤阿箬“大人。”而后又嬉笑着散去。阿箬走到聆璇面前,耐心的为他整理发鬓,“你很喜欢这些孩子吗?这些天我总见到你与他们玩。”
“算是喜欢吧。”他说,“过去并不喜欢,可是现在我很喜欢他们。我算是发现了,‘喜欢’这种感情就好像春天里的花草,种子埋在地里,时机到了就自行发芽生长,不知不觉便开出漫山的花来……我对你的喜欢,便也是这样的。”
曾经不懂七情六欲的人,现在居然能够一本正经的和阿箬说起感情之事。
阿箬听过之后不由的笑了起来。
她早晚有一日会死的,鬼蛛娘的法术让她以活尸的身份存在,但她不会一直不人不鬼的活着。总有一天她的身躯会腐朽,会化作白骨。而那时她的魂魄将脱离躯体,堕入幽冥,等待下一世的轮回。
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必需要去完成一件她早就该去做的事情。
被修仙大佬迎娶的凡人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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