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仍翘着手指,拈花一般拈着一只橙红油亮大虾。
茶色眼睛的滑板男孩仿若一只大型犬蹲在她的椅子旁,笑眯眯地等她回答,甚至还主动一扬下巴,又介绍站在他左边的金发碧眼的男孩:“My friend, Andrew.”
宋辞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不速之客来得突兀,但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把自己椅子往周菲身边再移一移,勉强腾出一人空间。
“Please.”
于是滑板男孩笑得更灿烂,拖过一张空椅子便在宋辞身边坐下,然后指着自己介绍:“Danny, Danny Fong.”
那双眼睛里有星星,亮晶晶的,灼热又晴朗,像东南亚的夏天。
Andrew正拖着椅子加入对面的程序员行列,闻言似是尴尬,两眼一闭叹口气,干干脆脆扬手叫服务员来点餐。
老周带领的格子衫们都是板板正正的码农小哥,忽的天降两个阳光运动大男孩入席,氛围便有点微妙地缄默下来。好在Grace是喝足了洋墨水的,赶紧起个话头,向Andrew介绍自己一行人。
Andrew从善如流,一脸兴致与Grace展开了友好对话。有个别活泼点的,也时不时抛点问题捧个哏,气氛渐渐又热络起来。
宋辞专心致志剥净虾壳,剔去虾线,又蘸一点汤汁,将滑嫩饱满虾仁送入口中,酸辣鲜美的滋味满溢唇齿。一旁刚落座的Danny已经递过湿纸巾,宋辞微微错愕,道声“thanks”,接过来擦净手指,不动声色打量他。
Danny有极为俊朗的相貌,栗色的茸茸的头发,眉眼深邃但不显深沉,反倒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无忧的欢快的气质,那双茶色大眼睛里满是明亮的青春的快乐,此刻正看着宋辞,令她有一种强烈的错觉,似乎他的满眼满心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丹尼·方,我叫丹尼·方。”他换了略微生涩的中文,一字一顿轻轻说道。
宋辞便睁大眼:“You speak ese?”
Danny恶作剧得逞似的大笑,又用中文说道:“不,不,我只会一点点。”
半晌他止了笑,认真补充道:“我出生在加拿大,但爷爷是中国人。”
“真巧。”宋辞笑道,也顺手给他半空的杯子再续满水。
或许是身处异国,眼前Danny丝毫没有北美男孩的味道,他穿一条泰国夜市上常见的黑白印花裤子,配着粗布的发带,一张混血面孔活脱脱变成了东南亚阳光小孩。服务员端来食物,他熟稔地抄起叉子,转着圈将米粉卷成个茧送到嘴里。店里的音乐仍是那把好嗓子在吟唱,Danny吃着米粉,踢趿着Havaianas的人字拖,间或摇头晃脑跟着哼一段,荒腔走板,怪异的悦耳。
宋辞听着听着,不由也被这副散漫调子感染,红色长裙下的足尖也跟着节拍轻轻晃荡,越发觉得他哼哼唱唱的声音和音箱里的歌者肖似。
“这首歌……”
她还没问完,Danny便笑道:“是我们的CD。”
他指指桌对面的Andreella,我们有一个组合。”
Andrew正大口喝着冰可乐,跟Grace聊得正酣,闻言笑着点头附和:“八个人的组合,下个月我们还有北美巡演。”
Danny把手机递过来给宋辞看,是他的Instagram账号,关注者已过十万,泰半都是他和组合成员录制的音乐视频,余下则都是在户外攀岩、跳瀑布、骑行和玩滑板的内容,张张图片都能看到Danny笑得一脸阳光灿烂。那头像下还备注着他的信息,22岁,多伦多大学。
宋辞心道,真是资产阶级自由小孩。
无形中又有些心向往之的感觉,很久之前,她也有过这样放松的肆意的生活。只是和张随在一起久了,凤凰花才从枝头飘落下来,晒干脱水,晾成案头的一束装饰。
“很好听,你们的音乐很棒啊。”她看着Danny的茶色眼睛赞叹。
Danny笑眯眯地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也很好,你很可爱。”
他说,you’re so cute。
宋辞心头一动,只觉膝盖上结痂的伤口隐隐发痒,便隔着裙子轻轻用手指按压,那痒意转而变成微微的疼。Danny另起话头,同她讲起去年和Andrew在香港南丫岛徒步的经历。
宋辞便笑:“我曾经在那里念完master,南丫岛……你有没有去吃阿婆豆花?”
“当然!”Danny大笑。
服务生又上几份椰奶冻,几个女孩子各取一碗,用汤匙舀着吃。简柔正在约下一站的spa时间,宋辞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吃又凉又滑的椰奶冻。Danny坐在一旁打扫剩下的一点米粉,断断续续还哼着那奇怪的调调。
“Danny,你们吃完午饭,下午要去哪里?”宋辞想想还是问出口,难得异国遇到有中国血缘的小孩,一餐的缘分,应该再没有下一次见面了。
Danny咽下嘴里的食物,又喝一大口可乐,答道:“下午我们去拜县。”
他看看手表时间,补充道:“大概还有20分钟就要出发了。”
那双漂亮的茶色眼睛直直看着宋辞,原本Danny一贯的那种幼犬的跳脱淘气,在这时候却转变成奇怪的忠诚和专注,一瞬不瞬看着她。
宋辞脸上发烫,只疑心自己看花了眼或会错意,直愣愣看着Danny。那双亮晶晶眼睛里的笑容越来越浓,甚至浮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么快啊。”她勉强维持着笑脸,也不知道心里那丝不快的感觉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简柔和周菲也在旁附和。两个漂亮男孩同样令她们脸红心跳,只是Danny一直和宋辞说话,Andrew又跟Grace聊得火热,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插话,到底是无趣。
Danny便伸手将宋辞的肩膀虚虚一搂,将手机丢给对面Andrew:“Hey,帮我和宋拍一张照片。”
Andrew再次从善如流。
宋辞脸热更甚,端起冰拿铁连喝几大口,唯恐被人看出古怪。Danny离她不过半尺距离,看她面上薄薄一层汗,小小声笑道:“今天很热,嗯?”
这小孩蔫坏。
Andrew喊道:“叁,二,一。”
宋辞下意识转过头看镜头笑,Danny的手已经放到她头顶比了个“耶”。Danny拿过来一看,照片上宋辞的露齿笑脸刚做到一半,微微咧嘴,眼神有些呆愣。
“So cute.”他一脸满足,“宋,你的手机也拍一张。”
这下连Grace的目光里都尽是明晃晃的意味深长:“我给你们拍。”
宋辞头皮发麻,暗道这都是国际友人的日常操作,大大方方将手机给Grace拍照,实则心里越发觉得复杂难言。Danny一次次夸她“cute”,她却想起张随时时说她“寡淡小木板”的表情。
那种既没有逗乐也没有嫌弃的,波澜不惊,不悲不喜的表情。真正寡淡的张随的表情。
Danny轻轻拍了拍宋辞的头顶,提醒她回神看镜头。宋辞一眨眼,便见满桌子人都一脸暧昧看好戏的表情,她悄悄咬咬牙,抛开那些纷纷杂杂的念头,朝Danny的方向微微侧身。
这一张便笑得刚刚好。
她收了照片,将杯子里余下的咖啡喝完。Danny也沉默下来,仍是笑眯眯地弯着嘴角,手里玩着空荡荡的可乐易拉罐,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的十来分钟,一秒一秒,滴滴答答过去。
“Danny,你在想什么?”宋辞放了杯子问他,手指捏紧裙子的蓝色镶边。
茶色眼睛的男孩看了看手表,撩起眼又看宋辞,那种浓烈阳光般的快乐表情撕开一角,露出一点深沉神色:“我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离开这里啦。宋,你要相信你很好,一直都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这样的话,张随自然从未对她说过,但听起来总是耳熟得很。
宋辞心跳越来越快,脑子里一时涌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枝枝蔓蔓延伸铺开成一张乱网:“我们……见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或许这时候开玩笑问一句“你是否对我一见钟情”,都比“我们是否见过”要来得更合情理。
Danny却应答得自然无比:“怎么会。”
他的那角撕开的表情又弥合无缝,重新笑成阳光青春的大型犬一样的男孩:“你是中国娃娃,我是多伦多锡兵,这里是泰国清迈。看,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宋辞确信,有一瞬她清清楚楚看到Danny眼底深沉得探不到底的情感。
—————————————*锡兵的童话*—————————————————
坚定的锡兵被制作出来的时候,就少了一条腿。
鼻烟盒里的小妖怪仅仅因为不满锡兵盯着美丽的纸做的舞蹈姑娘,而心生嫉妒,处处做怪,使锡兵从叁楼栽葱地跌落地上。顽皮的小孩把他放在纸船上,沿着水沟顺流而下,使他在急流和大雨中一路颠簸,险些倾覆。黑暗的下水道中的水耗子卑劣地向他讨要买路钱。在下水道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运河,但并非厄运的结束。在没入湍急的水流之前,锡兵的耳旁响起了这样的话:“冲啊,冲啊,你这战士,今天是你牺牲的日子!”在水底他又不幸被一条大鱼吞入腹中。而当他随被捕杀的大鱼辗转回到原来的主人家,又见到心爱的舞蹈姑娘时,却被一个小孩扔进了火炉。
一阵风过,锡兵深爱的舞蹈姑娘也被吹进了火炉。第二天,女仆从炉灰中发现了一颗小小的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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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来更个新。Danny真的很迷人,大概我努力努力也只能写出十分之一的阳光迷人。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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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块:锡兵与中国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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