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美好。”他追问。
    好像这反应是更沈醉。
    乔皙微怔片刻，尔后笑意更大：“无法形容。”
    沈醉抬眉跟笑：“那以后天天来可以吗？”
    沈醉语气随和。
    乔皙当他随口一说，也没在意地随口一答：“天天来有点困难，”，哪怕随口，她也实事求是地盘算，“虽然影视城、星光和我家都在霖城东边，但跨了三个区。”
    拍摄棚顶灯在车门打开的车身处落下一束暖黄庞大的光。
    乔皙抬脸时，顺着这光，沈醉可以看清她白皙娇美的脸庞以及在眼窝处投下弧影的、轻轻颤动的长睫。
    “能来我肯定来，只是有时候我忙完你们这边都收工了，我可能就会直接回家。”不知怎的，乔皙声音越来越小。
    沈醉为了听清乔皙说话单手虚撑着车门顶，逆着这光，乔皙可以看清他清俊如刻的脸、他深邃眼里的自己。
    “那天天见呢？”他眼底漾开了笑。
    第29章 三分甜2   沈醉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乔皙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 整个人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半小时前，拍摄棚那盏强有力的灯光下。
    沈醉让她天天来，她说能来肯定来, 沈醉又说天天见，乔皙当沈醉在再次争取，巧笑嫣然：“我必然尽量。”
    沈醉直直地注视着她：“是不用乔总尽量的。”
    沈醉眼眸幽邃缀亮，仿若黑暗海域的灯塔, 带着式微引诱的味道。
    乔皙是个素来清醒的舵手, 启唇想说什么，不知怎的，蓦然在他眼里那缕光里迷失了方向。
    乔皙脸颊微红, 笑得有点无措：“沈导。”
    沈醉舍不得为难地：“晚安。”
    乔皙朝沈醉点点头, 柔声地：“晚安。”
    乔皙记得沈醉没生气, 而是笑了一下，但他唇角弧度太轻微，她又不确定。
    是笑了, 还是没笑？
    笑了吧？感觉又没有。
    家中，乔皙纠结地把整个人埋进被子, 就着被子翻个了面。
    如果天天见不用她尽量, 那是他尽量？
    如果她到不了剧组，那他尽量的行为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床上的被子扭来动去, 越想越纠结，越扭越纠结, 最后就着凌晨愈深的夜幕，探出个热乎乎、红彤彤的漂亮脸蛋来。
    *
    《见江山》筹备至尾声，演员陆续进组准备剧本围读，乔皙要和每个进组的演员、经纪沟通, 要组织安排工作，要确定各种细节，回家麻烦且浪费时间，她让助理送了些换洗衣物过来，索性住在了沈醉套房旁边自己的预留套房里。
    早上，乔皙最早起来给参加围读的演员和导演组安排酒店早饭，陪同上午的围读，中午安排午饭，短暂的午休后陪同下午的围读，晚饭时间她会关心一些演员的状态，简单聊两句后，继续陪同晚上的围读。
    一般电视剧剧本围读是相关主演直接对着剧本念台词，有不懂的地方提出来，导演和编剧给演员解释，演员理解了，就算过。沈醉是电影导演，要求演员直接走戏，轮到某演员时某演员要站起来，伴动作，肢体幅度小一些没关系，主要是带状态和感情。
    有的演员走得好，沈醉也不夸，冷淡地一个字“过”。
    演员戚戚然。
    有的演员走完，沈醉不做评价，而是问：“编剧老师为什么提醒这段台词整体语气上扬？”
    演员默着不敢回答：“……”
    沈醉也不为难，换了个问题：“语气上扬之前编剧老师为什么提醒念白要不假思索不加停顿？”
    演员仍默着不敢开腔：“……”
    沈醉耐心提醒：“你最好的朋友出事了，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种二选一的问题比较简单，演员胆子大了点但不太确定：“高兴？”
    沈醉问：“出事的是你的青梅竹马，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山里的无数岁月，一起规划过人生梦想，你为什么高兴？”
    沈醉语气蕴着微怒。
    演员立马改了答案：“那不高兴？”
    沈醉接着：“这段场景发生前他已经背叛你了，为什么不高兴？”
    演员跟着沈醉思维：“那是高兴？”
    沈醉再问：“可你已经原谅他，和他达成了和解？为什么高兴？”
    演员吞了吞口水：“那是不高兴？”
    沈醉再追：“可你只是和他达成了和解，并没有和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
    演员彻底被绕晕了，顶着“嗡嗡嗡”的脑袋不敢再说。
    其他演员纷纷低下头，沈醉带的导演组及乔皙带的制片组则看看被抽问的演员，又看看沈醉。
    待针掉地的氛围持续了几秒。
    “演员是你不是我，当你带入角色之后，你完全可以站在角色的立场上来质疑甚至反驳我这个题外人的观点，”沈醉道，“就因为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背叛造成的情感创口最深，原谅只是粉饰太平，基于这样的状况，当他出事，你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你说的高兴。”
    沈醉的肯定让演员暗自吁一口气。
    “但高兴之后呢，”沈醉继续，“你旁边有人同行，你要掩盖自己内心的情绪，掩盖之后又怀着对方无法看破的侥幸，所以在最开始高兴的情绪下，要带着高兴不高兴又高兴的情绪节奏，清澈，奸诈，复杂，隐忍，圆融，都要出来，”沈醉对演员道，“你是主角的青年时代，主角位极人臣之后反反复复想起的就是这一段，枭雄雏然的形态要把握住。”
    演员受教：“谢谢沈导。”
    沈醉颔首：“稳一点。”
    演员连连点头。
    有些演员戏份较少，其他演员走戏时她们或把手机藏在剧本里刷微博或对着美颜镜头悄悄照镜子。
    沈醉余光瞥到但没提。
    要是走戏好，沈醉也就过了，毕竟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结果开小差就算了，走戏还走得一塌糊涂，“自省（xing）”这样简单的常用词念成“sheng”不说，断句都断不通顺。
    那演员走完意识到自己有问题，讪讪举手：“导演，我可以再走一次吗？”
    沈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演员当沈醉默认，再走了一次。
    仍旧不行。
    演员的经纪人臊着脸插话：“沈导，我家娇娇状态不好，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沈醉抱臂不言。
    经纪人给叫“娇娇”的女演员疯狂使眼色。
    娇娇大着胆子又走了一次，这次，直接连台词都漏了一句。
    沈醉把剧本朝桌上一扔。
    在场鸦雀无声。
    沈醉抬眸看向娇娇。
    二十出头，新晋流量小花，简历还行，粉丝吹说敬业人品好。
    沈醉唇边牵起一个略显刻薄的弧度，声线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主演念一页剧本你照十次镜子，怎么？觉得有脸就能演？”
    “就算有脸就能演，关键是你有吗，总一段不超过两百字，缺字少字错字，真当念个数字就能过劳资后期给你配？脸在哪？”
    “对了，不是说本科毕业吗？有毕业证吗？学信网查得到吗？没有尽早把简历改一改，不然到时候爆出学历欺诈你和粉丝都过不去。”
    娇娇噤若寒蝉。
    沈醉三句甩完收回视线，“什么东西，”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弃，转而叫了下一个演员的名字。
    接触下来，演员们发现沈醉其实很简单，不看咖位不看番位不看颜值就看走戏，走得好“过”等于夸，走得欠佳会稍加提点，就算走得不好但态度端正他也会耐心讲解，那种走得不好态度还不端正的，他则不留情面。
    上午的剧本围读会结束，娇娇在内的好几个艺人被乔皙安排着离开了剧组。
    自助午餐时间，有几个和被换走艺人关系颇好的小艺人觉得沈醉为了满足个人喜好提出的走戏要求在扭曲电视剧的行业水准，而且沈醉也没什么代表作，就一部《弑宴》还不温不火，要年龄没年龄，要资历没资历，凭什么给娇娇甩脸还换掉人家，娇娇上个月可上了快十个热搜，论坛讨论度也进了前三。
    几个艺人商量着写封联名抗议信递给乔皙要求换掉沈醉，还找大主演商量要不要一起签字，包括被沈醉骂过的大主演们纷纷推脱，忍笑看戏。
    果然，午饭刚吃完，几个艺人的联名信还没开始写，乔皙就安排着他们离开了剧组。
    下午，新进组的艺人便坐在了离开艺人的位置上，态度友好端正地和大家打招呼。
    至此，凡沈醉在场的围读会、讨论会，演员们兢兢业业，无人再敢造次。
    对演员来说，制片组和导演组都属于甲方制作，但细分来看，制片组是制作组的甲方，而导演组是制作组的乙方，所以，一般来说，代表制片组利益的总制片和代表导演组利益的总导演会在某些小事上保持相左的意见以平衡话语权，但在《见江山》剧组，乔皙几乎完全彻底地和沈醉站在一边。
    围读会第三天。
    到《见江山》探班的星光制片提醒了乔皙这个问题：“你这样惯着会不会不太好，要是导演组不受控提一些过分要求，换人改戏什么的，你会很被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乔皙淡道，“既然我选择了沈醉，那沈醉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乔皙在某些问题的处理上具有远见和手法，比方说把沈醉、申霁等人的合同签到自己工作室而非大星光，但在某些问题处理上又显得固执而单一，比方说毫不保留地站在沈醉立场。
    星光制片也不好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
    对方岔开了话题，乔皙自然也按住不提。
    一墙之隔的小会议室，沈醉在和导演组开小会，最后一集某些细节迟迟没讨论出结果，会议气氛略显紧绷。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好像是乔总，导演组的人也没在意。
    沈醉脸色本不好看，听到什么，他忽然轻笑了下。
    正在讨论的导演组看向沈醉，齐齐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