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严重吗?”安镜坐到床边的椅子。
“腹部中枪,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我们有医生看顾。”
安熙动了动露在外面的手,安镜握住:“只要命在,就没什么是大不了的。你走的路很危险,但你有你的抱负和远大志向。你做的事是为国为民,是无上光荣,我懂。讲心里话是,我不支持。但事已至此,安熙,我尊重你。你的命在你手上,献给国家或是献给安家,又或是献给爱人献给自己,都是你的权利。”
“姐,谢谢。”安熙和安镜姐弟情深,“其实爸妈的真正死因我查到了,只是没告诉你。”
“爆/炸,不是意外?”
“是,也不是。五年前那天,爸妈进商场前最后见的人是喻正清。商场爆/炸案是樵帮执行的没错,所以民众皆将此事当成了黑帮争夺地盘的不择手段,但事实上策划这场爆/炸案的是一个英国人。这个人事后回了英国,几个月前又来了中国。你想的没错,他就是卡恩。”
“……”
“姐,强爷一直有在帮忙查这件事。前些日子樵帮的一个小头目,用这条线索从强哥那儿换了命。”
“……”
“姐,这是喻正清立下的字据,你收好。喻小姐是我们安家的媳妇,但不是我的。”
“……”
“姐,据可靠情报,三千日/军海军陆战队即将抵达上海港口,你带喻……”
“安熙,你一口气和我说这么多,是要留在上海与你的战友共存亡吗?”安镜攥紧字据,松开他的手起身,“我是你姐,没有姐姐抛下弟弟独自偷生的道理。”
“姐,你也是女人,不用逼着自己去扛家国大义。安家有我一个来扛着,够了……”
陈旭守株待兔却没网住猎物,定不会就此罢休。安熙艰难开口:“姐,安家不宜久待,你赶紧回去让大家都散了吧。”
安镜有些恍惚。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呢?
安熙接着催促:“战争当前,再大的家业都经不住战火摧/残。”
“你守着国,我便守着家。安熙,姐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逃不过死,那便死得其所。”
“什么死不死的!姐!”安熙情绪激动,伸手拉安镜,“这次是我被国/贼盯上了,是我连累了安家,我不能让安家上下十几号人白白送命!姐,你得帮我,别让我背负无辜的人命,求你了姐!”
信息量,太大。
安镜的身子晃了一下,被戚如月扶住:“听安熙的吧,姐。”
“风声很快就会走漏,即便陈旭沉得住气按兵不动,给安家喘息的时间,可后有卡恩虎视眈眈,更有日/军/侵/华,上海的老城区和棚区难逃一劫。”
安熙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安镜立了好一会儿,才妥协道:“明白了。装了这么久的纨绔子弟,你也装累了。好好养伤,安家那边我去安顿。如月,看着点他。”
该死的仗终究还是打来了上海。
安镜一走,安熙剧烈咳嗽起来。他没告诉安镜的事,还有好几桩。
譬如,他是怎么跟徐伟强私下联络统一战线的,又建立了什么样的革命友谊?
譬如,他和戚如月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是真的话,发展到什么阶段了,有没有讨论未来?
譬如,安爸安妈的仇,报不报,怎么报?
譬如,他接到过一通喻音瑕打来的电话,并私自和她见了一面……
……
安镜回家:“老李,通知安氏家族的叔伯们去公司开会。关乎安氏烟草公司的存亡,请他们务必到场。”
等老李把电话打完,安镜召集宅邸里的十几号人:“安家遭难,不想你们跟着受牵连,我这儿还有些钱,晩云会逐一分给你们。此后各自谋生去吧,能进租界就进租界,能离开上海就离开上海,都不能,那便认命了。”
最后走的是晩云和老李。
老李临走前,唤了安镜一声“大小姐”。
五年了。
从安镜接管安氏烟草公司起,她就是雷厉风行的当家人——“镜爷”,而不再是宅邸里的大小姐。
“您和少爷可千万要保重啊。凭您的能力,重振安家指日可待。到那时,还望大小姐和少爷别嫌弃我一把老骨头,我,我等着那天到来。”
晩云十六岁跟着安镜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已有六年。
她止不住地吸鼻子,还带着哭腔,也喊了安镜大小姐:“大小姐,我就当您心善给我放长假了。李叔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等您和熙少爷重振了门楣,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您还需要我,我一定继续回来为您和少爷打理日常起居。”
安镜拍拍她的肩,欣慰道:“好。放假这段时日,如果遇到了心上人,别错过,好好嫁了过日子。”
说着又分别多给了老李和晩云一袋大洋:“晩云,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老李,这是我和安熙孝敬您的。走吧,别耽搁了。”
三人都知道,安镜回答晩云的那句“好”,遥遥无期。这一别,很可能就此生不见。
是了,他们都没有说再见。在这乱世,再见是极为奢侈的事情。
安家大门外,晩云怀里揣着一封信,还抱着惜惜。
她回头看了一眼,很是不舍。
“晩云,离开前,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吧。帮我把惜惜和这封信送去唐小姐那儿,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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