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不太敢看那些牢笼里的囚徒,他们也曾经是朝堂上叱咤一时的人物,或是在台阁掌一方事务的要员,又或是在边疆镇守一方的将军,如今都下到这狱中,残肢断臂,乃至求死,毫无身为人的尊严。
牢门打开,婉儿抱着棉袍进去,回身看了眼跟着的这支队伍,吩咐道:“有话问狄侍郎,诸位先出去吧。”
她到这里来就是代表着太后的权威,周兴不敢有异议,领着一众人等退了出去。
狄仁杰面墙坐着,一床破席还是夏天用的,受刑磨出的伤结了痂,隐约在随意披上的一件寒衣下,凌乱不堪的头发中已经看不出髻挽在哪里,他抬头看婉儿时,露出进来后就没修整过的长须。
“狄侍郎让拆洗的冬衣,太后命我给您送回来。”婉儿站在茅草上,俯身把棉袍放在席前。
阴暗的诏狱里看不清人的面目,狄仁杰盯着地上的棉袍,苦笑了一声:“多谢太后。”
婉儿起身,太后嘱咐她的事已经完成,可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狄仁杰却也不留,没有伸手去取那件棉袍,继续面着墙壁默然不语。
“狄侍郎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棉袍里夹字条求救,在治世之中行此乱世之事,是责怪太后戕害忠良吗?”婉儿俯视着蜷缩在席上的狄仁杰。她是在外官的例行述职中见过他的,那时他被外放为宁州刺史,德被一方,宁州百姓甚至为他立碑勒石。婉儿在研习百官履历时就发现,他是一个放任哪里,哪里就一片休明之景的贤官,却总是在朝中沉浮不定,昨日还是一方大员,明日便遭了奸人构陷。酷吏第一要构陷的是太后的政敌,其次便是这些安心做事的人,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弱势,无心参与复杂的斗争,却终究跳不出时代的洪流。
“仆为大理寺丞时,一年审结积案千余,涉一万七千人,无一人冤诉,刑审之事,仆虽驽钝,却也经历过一些了。”狄仁杰幽幽开口,“自古以来,有如今日之诏狱者,唯后汉党锢之祸可以比拟,如此可见,喊冤无益。在延熹九年,如果有人要你下狱至死,仅仅说出你是清流就可以了,你未必真是清流,再好的同伴也能在求一速死中证明你是清流。”
婉儿知道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如今的诏狱根本不是要审什么案子,而是罗织罪名,造出一个个大案,再把威胁太后的隐患一网打尽,只要你的名字被摆到了对面,那就是必死无疑。
婉儿心情变得沉重,看着一身狼狈的狄仁杰,问:“狄侍郎这样悲观,又为什么要冒死藏书让家人救你?”
狄仁杰叹了口气,声音苍凉:“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
他还是对太后抱有希望的,婉儿不知道,魏玄同死前是否也抱有这样的希望,魏玄同比他还要天真,以为她上官婉儿就能左右太后的心思。一心报国却陷于血尘,婉儿觉得,连自己的手上也沾上了血。
太后为了更进一步才要朝堂噤声,可万马齐喑的朝堂,究竟何时才能还复元气,婉儿看不到未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婉儿回宫的时候,薛怀义已经走了,太后坐在大殿中,显得有些孤独。
“是。”婉儿低头肯定。
太后眼神复杂地凝望她,忽然问:“婉儿怎么看狄仁杰这个人?”
婉儿有些意外。要是在以前,太后并不吝于与她讨论人事,可自裴炎案以来,不仅是与她,太后与所有亲信都断绝了对于人的讨论,谁都能看出太后是在借题发挥,她想要清洗的,不过是早就列在清洗谱录上的那些人,为了下定十足的决心,根本不需要与他们讨论。
“婉儿觉得,狄侍郎在过往的每一任上都政绩卓著,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居其下有润泽万物之劳,居其上有高瞻远瞩之功,从不以升迁为喜,亦不以贬谪为悲。”太后既然相问,婉儿还是想要努力一把,“过往同朝,少有议论,今日婉儿赴诏狱一见,三言两语间竟觉得果然是世之良臣,若是就此殒命于狱中,恐怕是朝廷之失。”
太后默然良久,朱笔搁在砚上,执笔的手却迟迟不放开,沉闷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太后阴沉沉地说:“他既不以贬谪为悲,又以陶潜自许,那就去陶潜的故地,做一任彭泽县令吧。”
太后不杀他,就是知道他没有周兴捏造出的那些罪过,却也并不为他洗清冤屈,以这样的罪名将他贬放,婉儿越发觉得自己悟不透太后的心思了。
她记得过往的太后是那样的惜才爱才,有才德的人都愿意亲近,她也曾从中找到一丝缝隙,在太后灼人的威严以外,寻求到心底的柔软。如今看来竟是如扑火般,再过于诱人的光芒终究是要灼人的,太后的独断若是对,便是万民受益,若是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太后!太后!”武成殿的侍从少有这样慌张过,门口的舍人飞跑进来,不知所措地回禀,“太后!安福殿的侍卫拦不住圣人,圣人一定要来面见太后!”
婉儿不知道自己去诏狱的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一向谨慎的李旦胆敢这样忤逆他的母亲,婉儿惊异地望向太后,太后的眼神竟有一丝闪躲,抄起一本奏疏斜倚向凭几,虽然吩咐了,却是满脸的漠不关心:“你去看看吧。”
☆、第五十三章
“到底出什么事了?”婉儿急匆匆地赶往安福殿,路上赶忙询问跟着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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