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拜谢道:“儿就知道母亲是爱才之人,况且这内文学馆本属后宫,后宫之事,还应是找母亲商议才对。”
武后兀自拟着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心里却明晓得很,李弘故意这样说,武后怎能听不出来其中影射了她后宫干政?武后也不理会,只将须臾拟好的诏令交给贴身宫女吩咐下达中书省,然后找了个无害的问题岔开话题:“弘儿今天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简单回想了一下,弘才回答:“哦,好像是叫婉儿吧?”
点头沉思:“婉儿……”
掖庭宫。
明月的辉光洒进小屋内,凹凸不平的地面明一块暗一块地亮着,婉儿趴在窗下小小的几案旁,望着那弯明亮的小小月牙出神。郑氏端了烛台过来,看着女儿这般入迷,小声地提醒她:“婉儿,想什么呢?”
“啊,阿娘!”婉儿回过神来,“阿娘,我今天又去内文学馆了。”
“又被赶出来了?”郑氏很无奈,女儿乖巧,却唯有不准去内文学馆这一点就是不听话,每次被抓回来都会受掖庭令的罚,有时甚至会挨上几板子,自己心疼,却不知道婉儿她哪里来的这般执拗。
“没有,这次是羽林卫的叔叔们送我回来的。”婉儿眨着眼,天真地笑着,“我今天遇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温柔了,像个大哥哥一样!”
太子弘么?温柔得像个大哥哥,这还真像他。郑氏想着,婉儿尚不明自己的身世,弘也问不出什么来,一时才又放下心。血洗的上官府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是不想再让上官家的孩子跟皇室再有任何瓜葛。
“阿娘,我想,书上说的‘君子’,大概就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吧?”婉儿嘀咕着再次出了神,“只是不知道,毕竟还是冲撞了贵人,今后还能不能去听课呀……”
“婉儿……”郑氏刚想着安慰女儿,门外就听说有舍人来宣旨了。
难得有旨意下达掖庭宫这种地方,所有人都跑到广场来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听着那来自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那个至尊之人的命令。在听到“着令诸宫人,不论品阶,皆可入学”时,婉儿兴奋得差点当场跳起来。本以为会有赦免旨意,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话,大家都有些不悦,却只有婉儿难以抑制高兴地向郑氏扑了过去。
“阿娘!婉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上学啦!”
郑氏微微笑着,此时让婉儿狂喜的消息,只不知会带来什么,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二章
冬日难得有这样的晴天,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宫道,内文学馆从没有这样热闹过。
婉儿置身于人群之中,看看那轮熊熊升起的朝阳,映着白雪有些刺眼,抬手微微遮住阳光,却仍止不住偷偷地看它。
多美的太阳啊!这是婉儿名正言顺来这里上学的第一天,看着周围众人穿着的裘袍,再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布衣,婉儿浅浅地笑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诏书上写的是自愿入学,整个掖庭宫只有她一个人应了诏,毕竟那样的地方,很少会有人觉得凭自己的力量还能改变些什么。
“大家静一静!”学馆掌事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抬手示意喧闹的众人静下来,然后接过馆丞奉着的长名单,一双苍老的眼睛巡视一圈,语气中带有长着之威,“兹奉圣诏,内文学馆收受新生,名单在此,老夫念一个进去一个。”
大家都不再说话,学馆门前的小广场上安静得能听见鸟叫。婉儿看向那棵最为枝繁叶茂的柏树,那叫得正欢的小鸟儿一定就停在这棵树上,毕竟这一年天天往这里跑,她对这里太熟悉了。说到这古柏,据说那是大明宫修葺之先就有了的,为汉武手植。而皇宫建造时,先太宗文皇帝特下诏令将内文学馆修建于此,不许挪动古柏,也算是彰明敬古崇文之意。
广场上的人几乎都进去了,婉儿耐心地等着,毕竟她是掖庭宫的人,名字理应排在最末。
“豫王府,韦团儿。”
“在。”
“掖庭宫,婉儿。”
“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低着头要趋行进去,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婉儿抬头,错愕地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刚才听到,她好像是叫韦团儿。
“哟,掖庭宫的小奴婢也来这里凑热闹啊?”韦团儿冷冷地笑着,话里尽是轻蔑。
婉儿并不想与她理论,掌事已经回屋,里面也快开课了。婉儿一言不发,绕过韦团儿就想走。
“你给我回来!”韦团儿一把拽住婉儿,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实在让她来气,“你一个掖庭宫的小奴婢跟我摆什么谱?好歹也是豫王府的人,你这小奴婢,恐怕连豫王的面都没见过吧?呵,瞧我跟你说了些什么,还是把你看得太高了,婉儿,连个正经的姓都没有,还到这儿来读什么书呢!怕是连自己的阿爷都不知道是谁,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这儿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一席话句句戳中伤口,婉儿这次是真的来气了,抬头看韦团儿的眼神竟是狠戾,胸中郁结百转,却竟找不到一句话来反击,韦团儿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婉儿曾无数次地问过母亲关于父亲的事,可是母亲只字不提,甚至还刻意逃避。自她有记忆起,便一直在掖庭宫中,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人,也迷茫于自己将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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