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这才发现,歧县受灾的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别说是纠结人手去管那群青衣人的事了,怕是连储存轰山炮的库房也被淹了。大炮从这样的水里捞出来,估计也哑了火。
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至少民众流动实在太频繁,栅栏旁关卡已经形同虚设,人们来来往往不再需要出示路引,这样吴小六也可以尽快回家。
他被掳走是在发大水之前。也不知道自己的双亲和五个姐姐有没有幸存。
江逾白让祝安就这么带着吴小六去山上打探打探消息,情况有变就混进难民堆里,顺便跟他要了他的蓑帽。
给!您尽管用!祝安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把蓑帽递给了江逾白,不过您要这个做什么?
江逾白微微瞥了他一眼。
祝安恍然大悟:确实,江逾白这副模样在蓬头垢面的难民堆里也太显眼了。县令一看他不仅穿得比自己光鲜,长得还比自己齐整那么多,万一不肯听他的怎么办?
而江逾白则完全忽视了祝安复杂的心理活动。他拿蓑帽唯一的需求就是遮脸,以抵挡四面八方照射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这对一个剑客来说实在有些不自在。
三人收拾好了就各自分头行动去了。
要找到岐县的县令,比他想象中要简单那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身上穿着官服,却没有戴上自己的乌纱帽,和几个衙门的人一起在山势最高的地方扎了个小马扎,望洋兴叹,愁绪都快从皱纹里溢出来了。
江逾白没有花什么力气,就到了县令的面前,说明了来意。
看你的气度,恐怕也不是一般人,我就跟你直言了。县令说,我实在是腾不出手来管这些你都看见了,如今的歧县哪里都要费力气管照,哪里分得出人手去剿灭一群谁也没见过的......人贩子?
县令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那群青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破罐子破摔:这几天上头的赈济都还没下来,大家伙吃了上顿没下顿。别说是拐卖孩子,再过几日易子而食的局面出现了都不为怪。为了不愧对我这身官服,我已经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可分了。
我倒还是要请教请教您。江逾白紧咬不放,在洪灾到来之前,那些人莫名失踪的事,您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现在说这些还重要吗。县令避开了江逾白的眼神,反正整个府衙的卷宗都已经被淹了。
涉及人命的卷宗总是要誊抄两份,一份上呈中央,一份寄存州府的。江逾白说,即便中央的那份没来得及送出去,刺史府衙总是没有被大水给淹了的。
县令有些烦躁:现在活人的事都顾不过来,还一个劲纠缠死人之事做什么?
江逾白:您怎么知道那些人都死了?
县令顿时哑火,瞪着眼,似一只恼怒的鹌鹑。半晌,他苦口婆心地说:我劝你也别管这件事了。即便你是从京城来的,天高皇帝远......你又能保自己到什么地步?
这可以说是警告,也可以说是威胁了。
天高皇帝远......江逾白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出来。无咎出鞘,森冷的剑光搭在县令颈边,令他瞬间遍体生寒。
你信不信,我能帮你把皇帝叫过来。
江逾白毫不犹豫地把自家徒弟拉入了召唤的范围。他是皇帝的叔叔,天子近臣,权势滔天。这些地头蛇都认为龙不会出现在这小地方,但江逾白总能想办法借一借龙的势力。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令来,上面刻着王府的徽号。虽然周琰把这玩意儿给他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是断蒙私下里跟他说过这东西的重要性见者如见王爷亲临,在西北说不定还能拿去西北军营转转,调兵遣将。
江逾白不知道周琰在这偏远的青州有没有势力,但飘渺山在这里,青州的事他相信周琰也会管上那么一管。
告诉我,对那群青衣人你究竟了解多少。江逾白在对方噤若寒蝉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说,只见他每说一个字,那人就抖一下,看来周琰在小官员之间也是威名远扬,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听我的,二是我把你下监狱,召集你的人手,一个一个慢慢审。我看他们兜不兜地住。
是的,天高皇帝远。但是皇帝想隔空碾死这么一个芝麻官也没什么难度,发文书废他的官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县令铁青了脸,仍是不愿说实话。
江逾白福至心灵,将他整个人用剑逼到山坡上,对着茫茫江流对他说:啊,我忘了,还有第三个选项直接把你丢进江里喂鱼。
县令双腿一软......崩溃了。
......
周琰在刺史府里整整呆了三天。
当日他逼问赵刺史关于青衣人的事,没想到他咬死了就是不松口,当场摘了他的乌纱帽他也坚贞不屈
周琰冷漠无情地给断蒙做了个手势,分赴人带他下狱,不吃不喝在黑暗里关上三天再来回话,就此顺理成章地接收了刺史府。
他查了刺史府的往来巨细,才发现赈灾钱粮似乎确实是一笔一笔发了下去。只是选的路线有些不对劲,离山太近了沿着山走是不容易被淹掉,但是需要绕路。
再看之前小皇帝周冕派来的三个官员。刺史府都有他们的拜帖,也就是说他们都来见过这个赵大人。可是见过之后,据调查,他们往相同的方向飞蛾扑火般地走了
周琰将他们的行进路线在地图上画了出来,最终在地图上找到一个可疑的交叉点:歧山。
如果那群河龙神使与这些变故有关,那么在歧山肯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此时已经入夜,窗外的雨声也小了起来。周琰将小皇帝从京城传的信展开,却发现皇叔不在身边的小皇帝跳得更欢实了。
我已向太师求援,太师见多识广,那些人在青州并无根基,发展起来却如星火燎原,定是从前便已有经营。
另:礼部已经将我和香香的婚期拟定了,在六月初二。皇叔你什么时候成亲?我也好将你的王妃刻上玉牒,免得告慰先祖时被祖宗责怪。
周琰心道你这个小崽子还怕祖宗责怪?祖宗要是知道你这皇位怎么来的,怕是要气的从坟里爬出来骂人。
不过刻入玉牒这件事还是给了周琰一点旖旎的遐想:师父会不会愿意上我家的族谱呢?
虽然江逾白不一定稀罕百年之后入老周家的祖坟,但是江逾白是个孤儿,没有亲族,上次死了一回,春无赖也只能在飘渺山上给他立一个孤零零的坟包,据说春无赖看了都觉得心里凄凉。
......想那么多干嘛。
周琰回过神来,不再心猿意马。正好断蒙敲门进来了他吩咐断蒙快马扬鞭去了趟飘渺山,把春无赖也给捎上了,就是要看看江逾白还在不在。
春无赖下山时脸色奇差,又气又怒。断蒙此刻也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全部告诉周琰。
周琰:怎么了?
断蒙:禀王爷,公子确实在飘渺山出现过。不过他只停留了一夜,其后就取了马离开了。春大夫上了一趟山,他说......
周琰微微挑眉,难得见断蒙吞吞吐吐。
断蒙吸了一口气,终究是继续说了下去:......他说,江公子的墓被人掘了。
周琰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你说什么?
据说是被掘了墓,开了棺材......里头什么也不剩了。
周琰心头一震,血气涤荡。断蒙急忙劝慰道:王爷!保重身体啊!
周琰挥手让他退下,心头却乱的不行。
师父是不是都看见了?
看见了自己的墓......还看见自己的坟已经空了?
他有种更可怕的遐想。江逾白不可能带走自己的尸体,那么他是发现了什么,怀疑自己的尸体不在了,这才亲手
一时间,周琰周身内力暴起。
他明显也猜到了谁能做到这件事......却比江逾白本人要怒上好几倍,恨不得把那人拖出来千刀万剐。
当啷,窗外一声轻响。
周琰冷着脸掀开窗户......却猛地对上了一双泛着青白色的、死寂的瞳孔。
正文 四十一
夜雨初歇。
一轮残月挂在枝头, 照亮了院落的一部分, 从窗边看去像是铺了一层霜般寒冷。
周琰保持着抬窗的姿势,与那对青白色的瞳孔相对, 只皱了眉,一言不发地将视线转移到这个不明来历者的身后
又有几个身形不一、年龄各异、瞳孔却都蒙上一层青翳的人往周琰这边看来,随后往窗户的方向迈了几步。一开始只是蹒跚漫步的速度, 待周琰将窗户放下时, 他们已经流着涎水、健步如飞地奔跑来了。
断蒙也透过窗户看见了这一幕, 唰地一身滑剑出鞘,在寂静无声中蓄势待发。
周琰的下巴抬了抬, 断蒙会意, 取了一旁柜子上的弓箭, 如只鸟儿一般跃起,轻轻巧巧地趴上了房梁。房间外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周琰呼啦一声熄灭了灯, 从墙壁上卸下挂着的长剑,贴着墙角,放轻了呼吸。
哐啷一声,门被狠狠推开。为首的男人低吼着扑了进来, 一眼瞧见了站在房梁上的断蒙。断蒙搭箭、拉弓, 箭矢如流星一般和男人的头顶擦边而过。男人忽视了利箭,丝毫没有犹豫地继续扑上去, 其后一个瞳孔青白的人紧跟着他, 却在迈进门槛的一瞬间被狠狠击中膝盖、踏上胸膛, 随即整个人飞了出去,发出一阵沉闷的落地声。
哐啷,周琰关上了门,插上门闩,任门外的拍击和野兽般的低吼声此起彼伏。月光透过门上的缝隙,将门外的人影倒影地张牙舞爪。
好在这些怪物只有五六个,尚不足为患。这里是刺史府,门都是用最好最坚硬的木材制成的,这些人行动诡异,力气和速度却还没有超越常人,这门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架。
被关在门内的男人落单了,恍若无所觉一般伸手去够断蒙。他跳得还挺高,断蒙在狭窄的房梁上来回折腾,却硬是连个衣角都没被男人抓到。
男人见拿断蒙没办法,扭头紧紧盯住了周琰,喉咙一阵急促而短暂的嗬嗬声,挥舞着苍白细瘦的青灰色双手向他扑来。
周琰未抽剑出鞘,将剑一横抵住男人的手臂,换手将剑翻转的同时狠狠绊了男人一角。男人双手被制住,被周琰的力道仰面撂在了地上,断蒙见状从房梁上越了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坚韧的绳子,将男人的手脚统统绑住,又将他捆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周琰将手伸到不断挣扎的男人面前,男人伸长了脑袋想要啃上他的手,却被周琰嫌弃地用剑一抽,抽掉了两颗牙。
属下不知。断蒙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形状癫狂的男人,扳住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扒拉完他的眼皮后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活着。
可不,活蹦乱跳地想要咬人,力气比一般人都大些。
周琰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看他的样子,像不像是中了蛊?
男人没有明显的伤口,精神却错乱如野兽。围拢他们的这些人是成群行动的,说明其后甚至还有人在操控。
要做到这一点,以周琰见识过的手段来看,只有用蛊。
......断蒙用沉默赞同了周琰的说法。
他们在刺史府里将那男人好一顿折腾,一会儿蒙眼一会儿塞耳,一会儿用水一会儿用火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如常人运用五感追捕猎物,身体如常人一般脆弱,却不会对显而易见的危险产生惧怕。
分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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