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无时殿待了一天,夜幕降临时分,玄晏工作结束回来,远远看见倚在大门口的三个门神,给他一个有人在等他回家的错觉。
“你们几个怎么还不走?”玄晏问道。
三人皆抬头看了他一眼,都没吭声,早上软磨硬泡,现在个顶个的有骨气。
玄晏无奈地摇摇头,拿这三个门神一点办法也没有,推门进去时丢了句:“都进来吧,站外面显得我不人道。”
几人灰溜溜地跟在主人后头,面色一个比一个沮丧,聚在客厅时,谁也不先开口,沉默的氛围让玄晏实在憋得慌,难以理解地问:
“我这里死了人还是咋的,让你们进来比不让你们进来还不高兴,有这么勉强吗?”
颜知讳和陆修静看了玄晏一眼,柳兰溪这回没抬头,还是不言不语,像三个木讷的哑巴。
其实这是柳兰溪的战术,不必费尽口舌地哀求,玄晏自然会心软让他们留下,这招叫做以退为进。
玄晏只当他们失去好友,痛不欲生,此事他也经历过,能理解。他眼眶内的四个眸珠转了转,困惑地问:
“对了,柴鼎耀去哪儿了?你个妖孽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出所料,还是一片鸦雀无声。
玄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拍了拍茶几,“你们想气死我好继承我的家业啊?”
三人默契十足,就是不跟他搭话。
玄晏拍案而起,“答应让你们暂住还不行!”
这话犹如灵药,药到病除,把三人的哑病给治好了,他们立即异口同声道:“多谢时帝!”
玄晏:“……”
行吧,合着给他下套让他往里钻呢。
“留下可以,不过我们这里不养闲人,来这得帮我干活的,怎么样,三位舍得下身段侍奉我吗?”
玄晏开了个条件,意思很明确,留下就得成为守时派的弟子,供他驱策左右。其实他的本意倒不是为了为难三人,而是为了让他们尽早打消徒劳等候的念头。
离开就是离开,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抓着逝去的人不放,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颜知讳看穿了玄晏的意图,抿了口热茶,道:“你这是成心赶我们走啊。”
陆修静反正平日游手好闲无事可做,只要有酒喝有地睡,在这里呆一辈子都成。可一听到要被玄晏任意差遣,道士心里多少不太乐意了,“你非得跟我们过不去吧?”
“我留下就行了,他们两个不会一直在这。”柳兰溪突然开了口,帮另两人做了决定。
玄晏讶然回首看他,问:“你认真?”
柳兰溪点头,“认真。”
“如果她永远不回来呢?”玄晏追问,心里莫名有些小期待。
“那我便在此处供你役使一辈子。”
“此话当真?”玄晏那四颗眸子滴溜溜在眼眶打转,心中狂喜,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正愁平日殿内事务无人打理,这下好了,白捡一个终身免费劳动力!
“绝无虚言。”柳兰溪态度坚决。
陆修静急了眼,上前苦口婆心地提醒:“臭小子,你别被这只奸诈的四眼鸟给忽悠了!他给火折子的时规只够用一次,她真的回不来了啊!”
“无妨,她不在,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柳兰溪兀自哂笑,脸上的笑容里再没了纯真。
陆修静到此时才发现,那昔日的双目灵澈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眼中的光。
现在的柳兰溪言谈举止不浮不躁,珠圆玉润的面颊消瘦了些,下颚轮廓明朗了些,好像变成了一个成熟又陌生的男人。
“道君,没关系,这里有我等就可以了。如果灼灵回来,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柳兰溪善解人意道。
“重情重义,太感人了!”陆修静双目湿润,一把抓住柳兰溪的手忏悔,满脸懊悔地盯着他,“唉,火折子没看错人,本道君郑重向你道歉,以前不该对你有那种误解,你不会记仇吧?”
柳兰溪受宠若惊,小声嘀咕:“没误解,挺记仇。”
玄晏上下打量了这位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越看越满意,嘴角咧到了耳后根,马上从怀里逃出契约书递给他,“保险起见,还是签一下吧。”
柳兰溪看了眼不平等合约,爽快地咬破了手指在上面按了个手印。
颜知讳也很想留下来,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失踪这么久,殿内政务早已堆积如山,不得不赶回幽天处理。
在走之前,他把柳兰溪拉到了门外角落,语重心长道:“我尊重你的决定,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们之间不只是合作关系,也是朋友关系。”
既然星惑仙君都开了口,柳兰溪正好跟他见外,遂不客气道:“好啊,那帮我最后开一次玲珑窍看看……”
“再见,祝你好运!”
颜知讳一溜烟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柳兰溪疑惑:“是我索求无度了吗?”
陆修静从窗户内露出脑袋,“你给颜知讳下了什么蛊啊,这阵子看他对你又爱又恨的。”
“道君,你不走吗?”
柳兰溪走进客厅,看到陆修静正和玄晏下围棋。
“我在这儿玩几天吧,看你们怪寂寞的,陪陪你们。”陆修静从棋笥捻了枚白子落在星罗密布的棋盘上。
玄晏的黑子紧随而至,接连吃了他一片,胜券在握道:“你都走投无路了,认输吧。”
“小妖孽,你来吧。”陆修静当即甩锅,起身给柳兰溪坐。
玄晏胜负欲强,故意挑衅:“咋还换人呢,臭道士,是不是输不起哦?”
“赢了有什么好处?”柳兰溪顺势坐下,接了这盘烂摊子。
“住我的用我的,你还想要什么好处?”玄晏有种要掉坑的预感。
柳兰溪扑闪着星星眼,“我现在无时派的弟子了对吧?”
“是啊,咋啦?”
“您目前只有我这一个门人对吧?也就是说,我即将继承您的衣钵。”
玄晏啐道:“我活得好好的呢,现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觊觎本帝的位置?真是狼子野心,小心家规伺候!”
“稍安勿躁,这孩子没啥歹心。”
陆修静笑呵呵地在一旁帮腔,玄晏低头看了眼棋盘上不利的形势,暗自叫衰,这笨鸟总算看出来了,这两人一唱一和,合起伙来给他下套呢。
“放心吧,我对时帝位置不感兴趣。”柳兰溪话锋一转,“明儿我想去无刻碑看看,观摩下本派的圣地。”
玄晏对自己的棋艺迷之自信,“先连赢我十局再说。”
柳兰溪恭敬不如从命:“好的帝尊,我棋艺不精,还请留情。”
陆修静坐在一旁剥花生米,有一下没一下地抛到空中用嘴接着吃,闻言抬起头呵呵笑道:“没错,他是臭棋篓子,本道君可以证明。”
结果两人下了一宿围棋,玄晏愣是没赢过一盘,呵呵,他好像被两个无赖耍了。
次日,天还未破晓,时帝神情萎靡,顶着黑眼圈亲自为柳兰溪打开无时派的禁地大门——无刻碑。
“进去吧,趁我没反悔。”玄晏道。
柳兰溪点点头,抬起一条长腿正要跨入,玄晏不厌其烦地叮咛道:“我师父的墓在里边,见到了要磕三个响头。”
“知道了。”柳兰溪郑重承诺后,另一条腿准备跨入,身后玄晏嘴皮子又动了动:“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特别是那扇大门。”
柳兰溪再没走第三步,索性转身回头,从石碑上滑稽地露出一颗脑袋对玄晏道:“我看帝尊还是把话一次□□代完吧,心里能踏实点。不放心的话,完全可以跟我一块进去。”
“不了,一会儿我要去工作。”
玄晏一脸木然,伸手将他的头塞进石碑,关上结界。
杵在外头不走的陆修静正伸着懒腰,眼睛困得睁不开,一边哈欠一边问:“玄晏,可否买一送一,让本道君也观摩下无时派圣地长什么样呗?”
玄晏昨夜输得一败涂地,郁闷地瞪了道士一眼,气鼓鼓道地骂了句“出家人不说妄言,你会遭天打雷劈的”,说完拂衣化作重明鸟,兢兢业业地履职去了。
陆修静在无刻碑外等了半日不见柳兰溪出来,在外面隐隐有些担心,他昨晚之所以撺掇他一起合伙坑玄晏,完全是因为在窗边无意偷听到了门口颜、柳两人的谈话。
颜知讳走时,虽嘴上说着看不透他这妖孽的未来,但还是提了个十分有用的建议,时规已被朽月拿走,在当今世上已没有任何途径进入别的时空,唯一的突破口是无刻碑中的时间大门。
关于这扇大门有很多传闻,最普遍的一个是可以进到任意时空,当初魔头颜明忌便想试图打开时间大门,从而放出还未被三圣镇杀的祸央,使之从荒古来到现世实现复生的可能。
不得不说,反派的头脑有时候确实比较好用,虽然没用在正途上。
时间大门是唯一能够连接各个时空的节点,也就是中转站,所以魔头的想法有一定的可能性。
陆修静知道希望十分渺茫,可出于某种私心,他还是想让小妖孽试试,说不定真能通过时间之门找回朽月也说不定。
自朽月一走了之后,他心里忽觉得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没滋没味。他不清楚朋友为什么对祸央有这么强的执念,他只是懊悔为什么当时没拉住她。
永远不回来,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陆修静见她当时那般绝情地要走,一时觉得寒心罢了,理智回来后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刮子,分明答应元祖要好好照看她的,怎么就食言了呢?
他靠坐在无刻碑外,一口一口地灌下闷酒,最后喝得索然无味,只觉心口堵得慌。
太阳西垂之时,柳兰溪终于从无刻碑中出来,他一句话也没说,但陆修静能察觉到他的低迷的情绪。
没过多久,玄晏也收工回来了,一进门便看见大厅怅怅不乐地坐着两人,早上生的气早没了,得意地问:“不出我所料,计划泡汤了吧?”
两人皆发呆不语,没心思理会,玄晏脱下袍子往柳兰溪怀里一扔,使唤道:“小柳呀,快把本帝的脏衣服洗了,本帝明日还要穿呢。”
柳兰溪低头闻了闻,忽地捏住鼻子,嫌弃地一把扔窗外:“馊了。”
玄晏心疼地冲出去捡回来,斥道:“本帝只有这一件袍子!”
柳兰溪无动于衷地瞥了他一眼,指着他身上:“鸟有羽毛的,为什么还要穿衣服?你上次在天庭跳舞的时候不就没穿么?”
“你!”玄晏被气得暴跳如雷,这那里是请了个帮手,这不是供了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祖宗吗?
陆修静看不下去了,好言相劝:“这家伙就这样,何况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被气死的话别惹他。”
玄晏听完更得意了,顺手再浇一盆冷水:“哼,实话跟你们说吧,时空大门被我师父用元神锁了,现在谁也别想从外面打开。”
柳兰溪擅长抠住字眼,抓住重点问:“那就是说从里面可以打开?”
“别想了,不可能的。大门里面时间和空间是错乱的,相互交错扭曲,一旦迷失必万劫不复,目前无人能安然无恙地通过此门。”
玄晏揉了揉眼,“天色不早了,你们自便吧,本帝得休息了。”
时帝诚不欺人,后来柳兰溪在无时派的某本编年史书册中发现一个事实,从古至今确实记叙了几人进门的记录,但他们却再也没回来过。
时空大门似乎只是一个单向通行道,迷失方向的人或许永远找不到归家的路。
时间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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