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珵在她们来之前就已经三次哭背过去气,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都靠在路知忆怀里,几乎是被拖进去的。
店里面也是一片狼藉,木珵常窝在上面的沙发变得面目全非。
路知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铺了上去,木珵躺在上面,双眼红肿,直愣地盯着天花板。
摆在前台上的红山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干枯暗淡。
“我和顾心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我爸妈常年不着家,我从小就在她家蹭吃蹭喝蹭睡。”
沈南沨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木珵,木珵想摆手拒绝,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顾心许,高中毕业那天我喝多了,借着酒劲儿和她告白了,我们就在一起了。”
“大学三年,我们瞒过了所有人,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三暑假的时候我们俩都没回家,在外面租了房子,她妈和我妈来看我们的时候,撞见我们在沙发上亲吻。”
木珵说着,自嘲地笑了声,“我们其实准备过年的时候就告诉她们的,结果确实这么被发现了。”
“两家人彻底闹掰了,她被关在了家里,我妈觉得我有精神病,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亲身经历过的一切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木珵的眼泪顺着眼角溢出眼眶,整个人也止不住地颤抖,路知忆忙搂住她,安慰着:“木珵姐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木珵抬头望着她良久,最后似是确认了眼前人不是心上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被我妈送到精神病院那天哭的特别难看,我不停地说我不是精神病,我没病,医生也说了同性恋不是精神病,可他们不信,就是觉得我有病。”
“我在里面呆了一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有病了,那一整年,顾心许一直被逼着和各种男人相亲。”
“我快要崩溃的时候,她出现了,把我从精神病院里带出来了,这家店也是那时候盘下来的,但她们追我们追的太紧了,我们俩就跑到国外呆了一年。”
“那一年我们过的很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被外国人歧视,但我们心里是舒服的。”
“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在街边牵手,拥吻,没有人会说我们恶心,也没人会说我们有病。”
“她家里的生意做的很大,她又是家里独苗,阿姨和叔叔可以接受女儿不结婚,但没办法接受自己女儿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可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啊,喜欢一个人也是罪该万死的吗?”
木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路知忆急了,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哭了,她朝沈南沨喊着:“120!快打120!”
沈南沨的手不住地颤抖,木珵轻笑了一声,说:“不用打120,我只是挨了她妈一巴掌,不至于没命,就是哭累了,有点低血糖。”
路知忆望了眼沈南沨,沈南沨会意,忙从兜里掏出糖,给木珵喂上。
杂乱的房间里仍有着花香,围在门外的人群也散去,夜色下是万家灯火的团圆。
木珵死于元宵节的清晨。
前一天店门外的菜叶,鸡蛋都被清扫干净了,店内满地的碎花瓶也不见踪影,那束枯萎了的红山茶也被替换掉了。
一切如故。
二楼上,木珵躺在血色的水中,面容安详,平静地好像只是在小憩。
路知忆在那束红山茶中发现了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一句话。
“顾心许,我不爱你了。”
过了很久,路知忆才回过神。
顾心许不是被带走的,是木珵放她走的。
路知忆记得,木珵曾颇自豪的和她炫耀过:“我家那位,可是保送的A大计算机系呢!”
木珵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就算被当成精神病送进医院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爱她。
她舍不得让顾心许受半点委屈,可偏偏因为自己,本来可以有大好前程的人漂泊了半生。
“我把你本应该过得日子,本应该拥有的阳光都还给你,顾心许,我不爱你了,你自由了。”
木珵死后三天都没人来处理后事,据说她爸妈在她进精神病院那年就离婚了,现在已经各自成家。
易卜凡听完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卡递给了她。
“挺可怜的,就当积德行善了。”
那一瞬间,路知忆很想问问她,要是自己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她会不会反对。
易卜凡常年在生意场上和人精打交道,她或许没亲眼见过同性恋,但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她是个开明的家长,她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了路知忆最大的自由——不喜欢数学,那就及格就好;想打篮球,不要受伤就行。
她对路知忆自始以来只有一个要求,做一个品行端正的平凡人就够了
所以,路知忆没有问,她不能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
在这个时代,平凡人的标准是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一份稳定的收入,一间自己的房间和一位爱人,若干年后在有一个孩子。
路知忆不是单细胞生物,她做不到单性繁殖。
落日余晖把原本冰冷的城市温柔地包裹住,即使太阳一整天都隐匿在云层之后,但这个时候,人们依然可以在窥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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