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汪挺担心宁馥的,关切地看了宁馥一眼(当然隔着风景他的眼神无法传达),他轻轻拍了拍宁馥,低声问:“你确定去吗?”
她又不是出镜记者,其实没有必要到哪里也跟着。这样恶劣的环境,也就钟华那种家伙敢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派过来了。
他不是怕宁馥拖后腿,他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必须事事当先,负起保护和照顾女士的责任来。
不过宁馥的答案也在老汪的意料之中,她摇摇头,道:“来都来了,不上去一趟,有什么意思?”
“上去”指的是他们巡逻路线的最高点,也是界碑的所在地。
“你就当我是你的后备军吧。”宁馥道。
笑意轻松。
老汪默默把机器背好心道这姑娘真疯啊。
她那股疯劲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仿佛只要能完成她想要完成的,生死都可以一掷不顾。偏偏看起来还冷静又理智。
他只得道:“千万不要逞强。”
整队过后,他们这支特殊的巡逻小队就出发了。
*
天空中渐渐飘起雪花来。
昨天晚上那个特容易脸红的战士李小荣就走在宁馥身旁,时不时好奇地看宁馥一眼。
他想和宁馥搭话,又找不到话题开口。宁馥就笑着问他,家住哪里,为什么当兵。来神仙湾几年了,有没有女朋友。
李小荣一一回答了,每个问题都认真地措辞许久,答案也特别官方——
“我家在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到神仙湾一年了。没有女朋友。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他还时刻记着对面是记者,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时不时地瞄一眼自己的班长。
班长给他后脑勺拍了一记,“费什么话,保存体力!”
李小荣是神仙湾比较年轻的新兵蛋子,一趟巡逻走下来难免还是会体力不支。不过班长最担心的还是两个记者,特别是女的那个。
话说多了,一会该把身体里的热乎气儿都呼出去了,从里到外透心凉可真要难受遭罪。
班长同志始终分了一多半的注意力在两个记者身上,路程过半,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在哨所当兵八年前所未见的奇迹——
这个女记者,竟然大气都不喘?!
他甚至干了件蠢事——悄悄凑到宁馥身旁行进,想听听她的呼吸声。
只看她的步幅步速,她是绝对没有出现缺氧不适情况的。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刚上山的新兵走这条线最后都要连拖带拽,今天班长早就悄悄安排了三个战士,嘱咐他们走到最后两位记者不成了的时候,一个负责搀扶那男的,另外两个就负责轮流背那个女的。
她怎么可能不累呢?!
班长同志不知道他的动作已被宁馥看在眼中。
“脚力也是记者的必修课和基本功。”走在班长身旁的年轻女记者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往常所说的“脚力”,指的是进一线下基层,不过在现在的情境下,宁馥很单纯地指体能。记录者往往需要比被记录者看得更远,也走得更远。
班长惊叹,“你们也不容易啊!”
那一点儿小觑之心也赶紧收起来了。——他原本想着,这群文化人儿都是在大城市里坐办公室玩笔杆子的秀才呢,身娇肉贵的……
队伍行进雪山的峭壁上,这是最危险的一段路。他们的另一侧,就是万丈深的冰涧,所有人都要紧贴岩壁走,班长千叮咛万嘱咐,叫两位记者别朝下看。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回了,现在往那深涧里看,还觉得心惊肉跳。
班长同志一路都在心中默默念叨,过了这段路就好走了。但只要在这段山路上出事,那就是要命的事。
在海拔五千多米,昼夜温差能达到三十度的雪山里,他们的巡逻队很少遇见野生动物,更别提“敌情”了。这里的天险本身,既是边境线最天然的守护者,也是他们这些战士最大的“敌人”。
怕啥来啥。
走在宁馥前面的老汪脚下一滑——
整个人朝山道的另一侧踉跄摔倒!
电光石火,几乎谁都没反应过来。
班长同志眼前一花,来不及了!
如果从这里掉下去,别说生还,就连骨头渣子都不一定找得到!
说时迟那时快,登山镐敲在山体上声响令人牙酸。
那个同行的女记者,一手握镐,一手已经抓住了整个人半身栽出山道的老汪!
“不许乱!”班长第一反应便是一声大喝,队伍半丝不敢乱动,前后两个战士抢上去协助,将已经完全失去平衡、只靠宁馥一只手才没有跌下去的老汪拉回来。
一百六七十斤的大男人加上一台将近二十斤的设备,她竟然死死拉住了?!
常年低温下坚硬的山壁,登山镐竟然支撑了两个人的体重,牢牢钉死?!
班长同志的心跳频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几乎疯狂到一张嘴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几秒后才终于稍稍平息。
“这也是你们记者的基本功?”一向坚毅的班长同志喃喃地问。
宁馥:“这个不是。”
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脸色苍白的老汪:“这个真不是。”
老汪歇了一会才站起身来,双腿还有些发软。经过这一遭,疲劳也开始侵袭他了。最后机器也只能让战士帮忙带着。好不容易爬上去了,他不得不拿出氧气瓶吸氧。
拍摄任务还真就落在了宁馥这个“后备军”身上。
老汪:逞强的竟是我自己.jpg
*
宁馥拍完常规镜头,又拍了几组战士们吃饭的日常。
李小荣拎着油漆,拿个小刷给界碑上的字描了一遍,然后就蹲在旁边掏出了自己的干粮。
为了方便携带,巡逻组拿的都是蒸好的包子,肉、菜、主食正好能凑一块吃。不过在这种天气下,包子从屋里带出来时还冒着热气,现在已经冻得跟石头块儿一样了,要用自己嘴巴的温度慢慢抿,抿得差不多了才能嚼,否则一口咬下去那就是和自己的牙口过不去。
经过刚才的惊变,李小荣瞧宁馥的眼神儿都变了。
之前看她时脸红,是面对漂亮姑娘的少男心作祟,现在看她还是脸红,就纯粹是被冻出来的。
小孩儿眼里已经全是膜拜。
他悄悄问,“你是不是练过?”
宁馥也悄悄答:“没有,我只是天生比别人力气大。”
两个人像有了什么默契一样一齐笑起来。
再说话就放松多了,宁馥一边抿着包子馅儿里冻得跟钢丝一样的粉条,一边问他,“在这地方当兵,待得住吗?”
他才十八岁,年轻人正爱玩,对花花世界正充满好奇和憧憬。嘴上虽说是报效国家,可在这大雪山里的哨所,他怎么可能不无聊、不寂寞?
李小荣羞赧地笑了,“待得住。”他这回说话要实在多了,“要来当兵就要听命令,待不住也要待,不能当逃兵的呀。”
“我不干,也有别人要干。”年轻的士兵说道:“干了就要干好。”
他怕宁馥不相信自己的真诚,加上一句,“其实我也挺想玩游戏机。”他兴致勃勃地给宁馥讲自己以前玩过的游戏,玩得多么厉害。
“但是现在我在做更厉害的事情。”
他吃完包子,提起桶跑去集合了。队伍很快要返回,否则天黑下来后路就不好走了。
越过雪山,穿过冰涧,日复一日沿着边境线漫长地行走,带一桶红油漆,三个冻硬的包子。
这就是他的使命。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人的一生总有某个时刻,需要坚守自己的决定。一个说“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选择”的时刻。
李小荣的这个时刻,他十八岁的青春,被同时记录。
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哨所,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加上跋涉的疲惫,所有人都在看到风雪中哨所的灯光时都觉得浑身一松。
几乎像是在莽莽雪山中待了一千年,终于重新回到了人类社会一样。
——看见个电灯都有点激动,瞧见厨房冒着气的蒸锅更是要热泪盈眶了。
虚弱又受惊的老汪一回去就瘫倒在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一双眼睛还勉强睁着,跟着宁馥的动作稍微转动一下。
宁馥坐小马扎上脱鞋脱袜子,在行军床沿上磕她的靴子,一股融化的雪水从靴子里滴在地上。
老汪看见她脚上磨的全是血泡。
“原来你也是人啊。”他躺在床上进气少出气多。
“废话。”宁馥笑。
老汪道:“是我眼拙,着相了。”
休息一天,他们离开了神仙湾哨所。李小荣已经跟宁馥交上了朋友,还很是离情依依了一阵。宁馥承诺给他寄不用联网的游戏机和带子,春天路好走了就寄过来——这里一年有六个月都是冬天的气候。
李小荣被班长打了下后脑壳,但还是开心地直咧嘴。
下了山,回到城市里,宁馥被老汪拉着找了家烤馕羊肉串吃了个狠。大年初三,庆祝新春的味儿还浓。
老汪跟她说了一句话:“你绝对会成为一个牛逼顶天的好记者。”
宁馥笑着跟他喝了一个。
把喝得酒酣耳热的老汪送回招待所,宁馥才有空翻翻手机。朋友圈刷一下,蹦出各种春节祝福语和工作党们难得的休假时光分享。
她整个春节都像消失了一样,在成年人的礼貌性社交范围内销声匿迹,未免太不像话。
于是拿起手机比划比划,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
从她站的位置,还能看见昆仑山,巍峨沉默,冰雪不消。
发完,正好看见领导也发图。
钟华带人在呼伦贝尔,那有个伊木河哨所,就在地图鸡冠子顶端那块。满眼全是雪,马的眼睫毛上挂着霜。
宁馥点赞。
下一秒发现钟华也给她那一张黑突突盖着雪顶的昆仑山点了一个赞。
她不由得笑起来。
下一秒就见朋友圈评论弹出来——
钟华:[回来后找我,选题会。]
宁馥:……
对不起,我的爱人是祖国[快穿]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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