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子唤王莱,不惑之龄,他见到长公主后皱眉:殿下孤身而来,虽说有魄力,可太危险。
王将军,许久不见,细细一算,我们有三年没有见了。大魏新帝是信安王的女儿,并非出自乾宗一脉,你为何转投天理教做一贼寇?秦棠溪平静道。
王莱低头:我无颜见殿下,但大魏的做法太让人寒心,信国公保卫大魏,不该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我只想替他讨公道罢了。
秦棠溪冷笑:你投身天理教就能他讨公道了?信国公与天理教关系匪浅,想给他清白,就需证明楚襄王的清白。你们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领我去见霍屏。
王莱愧疚得抬不起脑袋,微微后退两步,慢了长公主两步。
越往里走,潮湿的气息就慢慢地消散开来,走到城内的时候秦棠溪顿住,装作想起一件事才道:周辛去了边境。
王莱脸色一白,讪笑道:殿下好手段。时至今日,他们哪个不恨魏帝。
魏帝高枕无忧,坐在洛阳城内享受着富贵,早就忘了是他们拼死守住边境,喝水还不忘挖井人。
君子守社稷,将军守国门,魏帝所为,令人发指,也寒了不少将士的心,这也是边境无猛将,乌斯敢来挑衅的原因。
乌斯最乐意见到的就是皇帝杀了信国公。
秦棠溪却道:霍屏也好手段,除你以外还有谁?
王莱回道:除周辛外活着的都来了。
秦棠溪眉眼狠狠一蹙,唇角扬起冷笑:信国公曾言个人恩怨犹在国家之后,你们这般做来是叫他从棺材里爬出来。
王莱猛地抬首对上长公主,愤恨道:他死后可入殓了死后可用棺木葬了?
秦棠溪倒吸一口冷气,自己愧疚道:孤叫人葬了,与他夫人一起。
王莱又问:可曾有碑?
秦棠溪缄默,王莱冷嘲道:殿下觉得他是叛徒,可他在我们心中是一战神,再不济,也是一位英雄。他只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手中,这是耻辱。殿下觉得我一人错了不要紧,可那么多人呢?
同时那么多人叛离大魏来到秦淮,就不一定是他们的错了。
眼下为帝者仁德有为,必会还他清白,你们这样一来,只会令他蒙羞。
秦棠溪的话过于苍白无力了,就算她自己也不知该怎样来说服自己。
****
府台被杀后,府邸就被天理教占了,霍屏等人顺理成章地住了进去。
王莱将长公主送至府台府邸门口,轻轻道:殿下放心,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
秦棠溪致谢:多谢。
一人府门后,就见到两侧执戟而来的将士,目视前方,接着来了几位中年人。
他们见到秦棠溪后都很惊讶,殿下亲自赴约,就不怕走不出去吗?
无妨,倒是你们,边境告急,乌斯来犯,你们竟将刀对准了百姓。秦棠溪看着前面的厅堂,有一女子走了出来。
银色铠甲,长发束起,五官精致,眼内锐利。
当是霍屏。
霍屏来后,其他几人识趣地退了出去,秦棠溪朝前走去。
长公主魄力令人惊讶。霍屏挑衅道。
秦棠溪淡笑:无妨,我若回不去,江大人就会成一团肉饼,捏碎了撒入秦淮河喂鱼。
你霍屏气急,江知宜你个蠢货。
两人进入厅堂说话,其他人都跟着离开。
秦棠溪先道:楚襄王若在,你也不过是一外室女,能不能进得去府门还是个问题。就算进府,最多也是受尽白眼。花楼女子的女儿,你以为会受人尊敬?
另外,信国公养你,你却害了他,可见你野心勃勃。
不过一点我很敬佩你,竟然能找到信国公的属下,我来,只有一句话,你若归降,按照位分,你便是郡主。若是不归,大军压境,你大可试试。江知宜会被剁成肉饼,到时鳏寡孤独,你占了几样?
秦棠溪霍屏气得咬牙切齿,尤其是最好那句鳏寡孤独你占了几样。
她恨得心口发疼,忍了又忍道:你将你的位置给我,我便降了。
长公主的位分?秦棠溪反问道。
霍屏点头:可舍得?
自然可以。秦棠溪一口答应,长公主的位分罢了也值得霍屏这么惦记。
秦棠溪这么一说,霍屏狐疑,总觉得哪里不对,秦棠溪诡计多端,轻易答应必然是有诈,她又变得狐疑不定了。
霍屏道:你为何会答应?
秦棠溪淡淡道:郡主与长公主虽有位分悬差,可在陛下心中并无异样。最多喊你一声姐姐,不然你还想要什么?
霍屏一顿:我要的不是这个。
秦棠溪嘲讽道:你想要摄政?你脸皮太薄了怕不成,皇帝都已十八岁,政绩也有,你当她是明帝那个色胚?
小皇帝不近女色,不贪玩,亲贤臣远小人,为帝以来都未曾有过错,你觉得她会让你掌权?
我如今在她手里都讨不到好处,就你?
痴人说梦。
霍屏听后平静下来,唇角翘了翘,那便送客。
秦棠溪悠悠站起身,作势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平静道:秦淮贫苦,明日给你送些菜肴过来,放心,都是荤的,不叫你吃素。
霍屏不知她玩得什么鬼主意,便没有理睬,令人赶走她。
秦棠溪安然无恙地回到阵营,江知宜等人疾步赶来,紧张道:殿下可有碍?
无碍。秦棠溪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目光落在她的十指上,悠悠道:问江大人借一样东西。
江知宜回道:殿下开口便是。
秦棠溪笑言:借江大人的十指用一用。
****
秦淮境况如何,洛阳无人知晓,明姝一日送出去两封信都没有得到答复,整日唉声叹气。
文青日日跟着伺候她,晓得她无趣,就令人想方设法地去讨好她。
明姝笑颜不开,身侧跟着的都打起了精神伺候。一日间,长公主来信了。
文青立即递给她,还笑道:殿下去秦淮,必然会成功的。
信上简单几句,却教明姝脾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就吐了出来,惨道:长公主竟剁了江知宜的手指
殿内无言,宫女与内侍都是一副晦深莫测的神色,就连文青也不敢说话了。
明姝反而没了兴致,将信丢至一侧后躲在了龙椅上,脸色添了几分苍白。
这时刑部尚书来了,求见陛下。
文青赶忙将人请了进来,并拿眼睛示意他小心些。
刑部尚书揖礼道:臣这几日查了当年的案件,并询问当日在场的证人,证据虽有,然而推翻高宗陛下的旨意,只怕会引起皇室的不满。
明姝对信件心有余悸,打起精神,言道:查了再说,将证据收录好,等长公主回来。
她将信丢在了一侧的书柜上,一点都不想去翻,脑子里想起高阁上的那具无名白骨后心中悚然,努力咽了口气,漆黑的眼眸里含着冷冽,很快就将惧意压下去。
刑部尚书闻言又说了几句细节,揖礼退下。
三十年前的旧事不是你想查就查的,就算查了出来也需掂量掂量,翻案等同打了高宗陛下的耳光。
高宗陛下是皇帝的祖父,孙女管爷爷的事情也就罢了,偏偏还要与他作对,光是一个孝字就过不去。
刑部尚书叹气又叹息,这下难办了,他肯定会被秦家人弄死。
回府后,他将证据送入书房里,也无需去藏起来,现在除了皇帝外的人不会在意这桩案子。
他不敢揭露出来,皇帝年幼,皇位不稳就去掀开先人的罪恶,不能说她胡乱作为,虽有几分魄力可就是不晓得轻重。
没有先人哪里来的皇帝,挖了祖父的旧事,颠覆先人的判决,于皇室而言是蒙羞。
刑部尚书熟律法,大魏重孝,皇帝此举是不孝,皇室诸人这个时候不敢提出异议,一旦将案子公告天下就必会闹起来。
到时他这个查案的人肯定首当其冲背了黑锅。
他府里久坐后,翌日天明去找秦捠。
秦捠在枢密院多年,得长公主信任,这个时候只能找他商议。
天刚露白,秦府的府门被敲响,门人露出脑袋一看,是刑部尚书,赶忙让人去通报,自己将人请至花厅等候。
秦捠匆忙而来,衣衫略有不整,跨进门槛便问:兄长是有何事?
刑部尚书赵集为长,故而称一句兄长。
刑部尚书悄悄道:陛下令我查三十年前的旧案。
整理衣襟的秦捠顿了下来,满脸震惊:高宗陛下驾崩前的那件谋逆案?
是啊刑部尚书急得拍了大腿,拉着秦捠的手悄悄道:陛下年幼,臣恐其走错路,长公主又不在,您说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怎么想不开。陛下就十八岁,您说万一被皇室那些人扣上不敬先祖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赵集底气不足,主要来源于接手刑部不久,他的前任是被长公主以贪污受贿的罪名弄下去的。
秦捠在他说话的间隙里整理好思路,言道:兄长莫慌,陛下并非小儿,既然开口势必就知晓后果。皇室虽在,早就失去了作用,你看齐王事件后还有谁敢出来说话?
那么多人闹起来可不是玩笑,高宗陛下可还有子嗣,藩王闹起来可就是大麻烦。古来藩王作乱也是有的,相爷不如劝劝陛下。刑部尚书心中还是害怕,京城内的那些人不害怕,就怕高宗一脉的藩王闹腾起来,洛阳可就是腹背受敌了。
秦捠沉凝了会儿,道:查得如何了?
有旧人在,十之八九了,就因是桩冤案,下官才惶恐不安。刑部尚书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心里也明白,若不是冤案还是件好事,陛下就会安分了。
查出来是件冤案,楚襄王府上百人可就枉死了,天理教打的就是他们皇帝滥杀功臣的名义,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故意将把柄送给人家。
想想都觉得头疼。
你先压着证据,近日出入当心些,我劝劝陛下,再给长公主传信。秦捠下定决心道,皇帝悄悄查这桩案子只怕为的是长公主。
前些时日的谣言未必就是假的,长公主是不是乾宗血脉还是个问题。
皇帝甘愿冒大不韪翻案证明楚襄王的清白,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了冤魂,是为了情爱。
皇帝与长公主之间太过亲密无间,他不信就只是单纯的姐妹情分。
两人商议一番后,一同去上朝。
朝会照旧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秦淮与边境不来消息,朝堂上就会很安静,说了些琐事后,宣布退朝。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发怔,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秦捠近前,小心唤道:陛下,臣有事要禀。
小皇帝打起精神,立即道:卿有话便说。
****
晨起江边雾气多,尤其是早春,掀开帐篷去看,一片雾蒙蒙。
将士们起来后,打水烧水熬粥。平襄打了些热水进帐,江知宜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臣不敢劳动郡主。
平襄绕过她,直接将热水放在床榻一侧的几上,撸起袖口就去拧干了帕子,道:我照顾大人天经地义。
江知宜愧疚得抬不起头来,扭扭捏捏地坐在榻上,看着平襄忙碌。
平襄不大会照顾人,给她擦拭的时候不是轻了就是重了,穿衣服也是,常常将衣服穿反了不说,束带乱扣。到了最后,还是她手把手教的。
好在这位郡主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刁蛮任性,很用心地在学,就像是一孩子,你说什么她听什么。
梳洗过后,江知宜去主帐找长公主。
进去后才发现殿下在收拾包裹,她惊道:殿下这是去何处?
余阳办点私事。秦棠溪将手中的重要的文书都带上,捡了几件干净的衣裳就要离开。
江知宜不知她有什么后招,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目送她离开她出了军营。
余阳在秦淮的南边,距离不远,她离开后,安太妃便来了。
秦棠溪不知,一行人坐马车到了余阳城外,受秦淮的影响,余阳城也不如往日热闹,城门下行人也无几个,零零散散。
进入城内后,行人多了些,但神色匆匆,一路上左右观望,遇到生人说话都不敢理睬。
已近午时,一行人寻了一家酒肆坐下。
余阳不如洛阳城繁华,屋舍古朴,透着烟雨气息。
坐下后,秦棠溪打量周遭环境,都到了吃饭的时辰,依旧不见多少人,她寻了掌柜过来,将蜜罐递给他,问道:店家可知处出处?
掌柜看了一眼,笑道:街东边的一家老铺子了,有些年头,她家可不止这些,还有许多不同的糖。不知用了什么方子,熬成来的糖丝就像是彩虹一般。
秦棠溪淡笑:这倒有些稀奇。
吃过午饭后,秦棠溪顺着掌柜给的地址便去了街东边。
铺子有些老旧,藏在角落里都不起眼,走到跟前才会发现是一间蜜糖铺子。
走进去后就会闻到一股甜腻的糖味,迎接秦棠溪的是一位女子,年过四十,样貌普通,保养得很好,皮肤雪白,她笑道:姑娘要什么?
说完,又倒了碗茶给她,还不忘解释道: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茶叶。
秦棠溪不拘小节地接过,道:听闻你这里有彩虹一般的蜜糖?
有是有,拿水果花瓣来熬制的,就是看着好看,味道一般。女子笑道,一笑间可见眼尾皱纹,眼中晕染着温柔。
她身上的温柔与众不同,是洗尽铅华后独、经过岁月的沉淀下来的。
秦棠溪颔首,劳烦店家了。
女子却道:买回去给家人还是给谁?
秦棠溪顿住,明姝与她而言,是家人还是情人?
短暂几息后,她笑答:妻子,年岁小了些,哄她开心。
分卷(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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