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山晃强迫着自己抬起头来直视森鸥外, 因为连续一周没有睡好觉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中满是恍惚之色, 他嘴中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 紧张到像是有重砣压迫着胃部,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欲涌上来挤压着喉咙。
我以为内山君在港口黑手党待了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道歉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行为,既无法弥补过错,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你已经预料到了今天会这样趴在我面前拼命道歉的场景,当初就应该再谨慎一点,再努力一点,再大胆一点,给我交上一份漂亮的报告才对,不是吗?
森鸥外这样说着,随手抽出了一柄银白色的手术刀把玩着。
那柄在幽暗灯火下反射出森白寒光的锋利手术刀在森鸥外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上灵活地起舞,如果不带任何偏见地去欣赏他这样玩弄着利刃却不伤及自己的技术的话,确实值得一声赞叹,但在心怀怖惧的人眼中,那柄手术刀每一次的跳跃翻转都像是死神的镰刀在眼前挥舞而过一般带来阵阵地狱潮湿森冷的阴风。
在那样接近死亡的压力之下,内山晃的眼睛之中忽然可怜地流下了泪水,他哽咽地哀求道。
我、我知道错了!这一次我一定查得更彻底,连横滨贫民窟的一个老鼠洞都不会放过的,请原谅我这一次吧,首领!
森鸥外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轻巧地说道,内山君,你在说什么啊,现在损失了一个武器仓库的港口黑手党哪里来的闲钱给你再彻查一遍整个横滨。
内山晃身上厚重的西服早已被冷汗浸湿,又重又冷,这时候听见森鸥外的这句话,更是如坠冰窟般心生绝望。
他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彩,死气沉沉的犹如石膏。
请、请一定要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近乎虚脱般最后一次恳求道,那语气之中却丝毫不抱有希望了。
森鸥外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好啊,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森鸥外微笑着这样说道,看着内山晃眼中骤然迸射出的欣喜若狂的光彩。
他将手术刀放在桌上,发出了叮当的清脆声响,随后在堆满了资料的办公桌上翻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他举起来问着内山晃,知道这是什么?
是、是那份文件分明被牛皮纸袋包裹着,只露出了一个厚重的轮廓,但内山晃却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猜想着,用力到连眼睛都渐渐充了血,变得可怖又可怜。
森鸥外却没有耐心等他自己说出来了,他打断道,是你近五年来从港口黑手党里挪用的资金账目哦。
内山晃的脸色倏忽变得刷白。
最残酷的不过于给予了希望之后再剥夺,更何况如同森鸥外一般这样反反复复随心所欲地戏弄着内山晃,在长达一周的折磨中,早已经把他的精神连同意志都一起摧毁了。
他像是抽去了所有骨头般骤然瘫软在地,如同软趴趴的蛆虫一般匍匐在地毯之上,任谁看都像是一坨死肉,再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森鸥外把那份文件扔到了内山晃的身上。
你也算是组织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对待像你这样的蚂蟥,我们会有什么手段吧。森鸥外微笑道,散去了之前的那种威严感之后,反倒更让人心生恐惧。
他说,如果不想失去手脚,溺毙在自己的排泄物和呕吐物之中的话,就用心办好我交给你的最后一件差事吧,结束之后我会痛快地让你退休的。
当然,是去地狱里度过你的退休生活。
那团死肉般的东西一声不吭,只是缓缓蠕动着,露出了一张惨白的死相。
请吩咐。
森鸥外似乎是被那张看上去有些滑稽的面容给取悦到了,嘴角的弧度向上弯起,说道,很好很好,我就知道内山君你是个识相的好人。
他的脸上还带着那样让人畏惧的笑面,那么就拜托内山君用你那天才般的伪造账目的才能替我伪造证据了,不必事无巨细,也不用全无破绽,只要可以拿上法庭堂堂正正地判一个人死刑就足够了。
那个人死去之后,你就可以上交叛徒已经清理完毕的报告,然后安安心心地去死了。
内山晃沉默了一会,用那种没有起伏听不出悲喜的声音说道,请放过我的家人们。
可以哦。森鸥外两手摊开,微笑着这样说道,毕竟家人可是底线。
感谢您的宽容。内山晃这样说道,他从地毯上摇摇晃晃地缓缓起身,面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那种丑陋的恐惧神色,只余下空荡荡的一片雾气,他开口,是让人过耳既忘的平淡声音,那么,让您不惜炸毁一座武器仓库也想要杀死的人是谁呢?
这个人你应当知道,我可靠的游击队队长,港口黑手党的一柄利剑宇智波佐助。森鸥外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将一张轻飘飘的履历抽出,扔到了内山晃眼前。
既年轻又强大,像古时的忍者一般抱有拼死也要完成任务的觉悟,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惋惜,如果不是因为不得已,我也不想看着这样稀少的人才早早地结束生命。
森鸥外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着。
而内山晃弯下腰从欧式奢侈长绒地毯上捡起那张履历,看见了宇智波佐助那张还带着稚嫩少年气的白皙脸庞。
。
宇智波佐助接到了森鸥外的传唤,乘坐着电梯上到了首领办公室。
在将身上所有的武器都卸下来交给在门口的守卫之后,他推开厚重的大门,时隔多日地再次见到了森鸥外。
他看上去平易亲和,还像是地下诊所里的医生一般用评估病人的精准目光看着来到他面前的人,但无论他怎样用笑面来掩饰,他身上高档的衣服,微扬的下颚,低垂的眼瞳,处处都显出一种无法掩盖的高位者的傲慢。
森鸥外像是平常那样随意地吩咐他去完成一件事情。
接手黑蜥蜴迟迟没有完成的任务,去到横滨郊外的一处废弃仓库,代替他们处决因为害怕处罚而逃走的三十七名叛徒。
这是自福泽谕吉联系他之后,宇智波佐助第一次与森鸥外碰面。
他一直不敢直视森鸥外的眼睛,低垂着眼帘,掩去眼中近乎尖锐的杀意,勉强保持着平静应下,是。
那么我现在就出发了。宇智波佐助不敢跟森鸥外在同一个房间待得太久,那会让他克制不住地打量着这间占据了一整层楼的首领办公室,不自觉地开始在心中盘算着怎样在这间办公室里杀死森鸥外。
啊,对了。森鸥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宇智波佐助,如果可以的话,佐助君一个人去吧,毕竟是这种丢人的事情,即使是我也不太想让太多人看见那场面。
如果是佐助君的话,一定能做得到吧。
当然做得到。宇智波佐助没有回头,只是这样说着,只不过是区区三十七只败家犬而已。
森鸥外微微眯起眼来,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佐助君。
第73章 前夜
我已经做好了饭菜, 等着哥哥照常下班回家,再一起吃饭。
但是奇怪的是,今天的哥哥回来得格外迟, 他既没有提前跟我说过要加班, 也没有打电话告诉我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出于担忧,我用念写占卜出了哥哥现在所处的位置。
今天的夜空云雾浓厚, 因为失去了星月的光辉而显得比往常都要漆黑的夜晚里, 哥哥正站在在一处连路灯都没有的偏僻地方, 在他那头有些长长了的黑发遮掩下,只露出半张影影绰绰的侧颜。
我看着哥哥都快戳到眼睛的刘海下意识地想道, 要帮哥哥剪一下头发了。
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哥哥那不太对劲的眼神。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固执眼神之中透露着锋利的杀意和阴冷的痛恨, 带着半截手套的手掌正轻轻搭在平日里不怎用的短刀上,忍具包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刚刚才重新补充过。
简直就像是
看见了宇智波鼬一般的神情。
我无法对哥哥那副样子视而不见,却又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江户川乱步光明正大地与福泽谕吉在自己的公寓里交谈的计划我当然都听见了, 无非就是通过跟异能特务科合作从他们安插进港口黑手党的间谍坂口安吾那里拿到他们所需要的情报,而后江户川乱步会让织田作之助转交一份信件给福泽谕吉,里面大概记录了江户川乱步对计划细节的补充, 但是大体上的走向不会改变。
而后江户川乱步会直接在办公室里用心灵感应跟我沟通, 直接坦白他们会再次通过异能特务科这一层关系与军警联络, 拜托他们派出一些战斗人员对我动手,配合着我演一场戏让哥哥经过艰难的战斗之后成功保护我,这样的话应该或多或少都会让哥哥缓解一下精神压力,证明给我看, 即使脱离港口黑手党我也能让哥哥的病情逐渐好转起来。
这个计划无论怎么看对我有利无害, 我自然不会拒绝, 况且最初我就是因为甜蜜恋情之屋的甜品券来到港口黑手党, 因为森鸥外最近打算让森氏株式会社正式上市, 来将港口黑手党通过龙头战争暗中夺取来的巨额资产转化为明面上的正当资产,被挂在森氏株式会社名下的不少产业都为了整合资产而逐渐停业或倒闭,恰巧的是,这其中也包括了甜蜜恋情之屋。
不,不应该说是恰巧,虽然我不太明白,但应该是江户川乱步趁着这个时机做了什么手脚,将这家小小的甜品店列入了那份名单之上。
以一般人的思维来想,当然会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对于身居高位的干部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家小小的甜品店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是了解我性格的江户川乱步知道,我是个注重约定的人。
我是在一个存在着忍者的世界出生、学步、牙牙学语,而后逐渐成长起来有了自己的思维方式,无论我是否愿意,承认或者否认,我的身上都残留着那个世界刻下的印记。
接受任务,完成任务,取得报酬,就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准则,契约精神被视作比生命更沉重的东西,为了完成任务,即使是背弃伙伴独自偷生这样的事情都被认为是忍辱负重应当赞美的行为。
我并不是忍者,也不像哥哥一样从小对这种职业抱有憧憬,但是宇智波家族世世代代除去极少数没有查克拉经络的人之外全都是忍者,潜移默化之下,不知不觉间沾染上了重视约定的习惯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在我眼中,那张甜蜜恋情之屋的甜品券就是森鸥外委托我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报酬,在这之后我为他工作获取情报,都是以这一张小小的甜品券作为基底,而后在这之上一张张搭建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纸牌屋。
而甜蜜恋情之屋的停业意味着甜品券的失效,同时也是在向我宣告着一项事实
我跟森鸥外之间的契约被一双无形的手掌缓慢地撕裂,以森鸥外轻慢而毫不在意的违约为结尾,彻底终结了。
就像是抽去了基底的纸牌屋,只不过一瞬便脆弱而决绝地坍塌成一片废墟。
在从后勤部听见甜蜜恋情之屋停业的消息的时候,我就明白江户川乱步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不论如何我都无法在港口黑手党继续待下去了。
既然江户川乱步想要我脱离港口黑手党的最终目的已经达成了,接下来他们只需要顺势对我提出合作的要求就行了,为什么会牵扯上哥哥呢。
但是追究这个事情先放到一边,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去看一下哥哥到底在干什么。
因为之前念写出的图片光线太差,黑乎乎的一片,没法看出哥哥具体在什么位置,我拿了一叠A4纸坐在沙发上不断地继续念写着哥哥实时的影像,在大概第六张的时候终于成功看到了一点标志性的东西。
背景上那遥远到只剩下几条黑色细线状的五栋大厦,那种形状和分布,只要一看就知道是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了吧。
根据这样的图片我就能大概估计出方位和距离,而哥哥所在的位置看起来不像是人烟聚集的地方,在大致圈定出一块范围之后,我只需要使用心灵感应就可以找到哥哥的位置了。
呀咧呀咧,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哥哥啊。
我略微有些感叹地这样想道,而后下一秒消失在了公寓之中。
为了不让第二天的报纸头版出现《惊!横滨夜空现身不明飞行物!》这样的标题,我贴心地隐了身,以透明的形态漂浮在半空之中用心灵感应寻找着哥哥的踪迹。
说实话,在远离横滨的这片郊区比我想象的还要偏僻,甚至不需要全神贯注地找着哥哥的心声,只稍稍留意了一下,就能发现距离我最近的那个心声无疑就是我从小听到大的熟悉声音。
好了,既然找到哥哥了,那么就稍微靠近一点问一下他怎么这么晚也不回家吧。
我这样想着,慢慢降低了自己漂浮的高度,却在半途中忽然停滞了下来。
我听见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为什么森鸥外会这么迅速地就把目标从我转向哥哥?为什么哥哥明知道森鸥外给自己设下了陷阱却一点都没有跟我提起过?为什么这一切跟江户川乱步的计划不一样?
我缓慢地重新动了起来,从半空中落到地面之上。
脚踏实地的触感让我感到了一种眩晕感。
我伫立在距离哥哥不远处的一株树木的阴影下安静地看着他坚定而毫无畏惧的背影。
为什么?
其实在提出疑问的瞬间我就明白了。
是因为太宰治的存在。
从一开始我就错漏了一个人,这不是江户川乱步和森鸥外两人之间的交锋,而是三人的游戏。
江户川乱步、太宰治和森鸥外之间的游戏。
我身上还带着最后一次念写哥哥影像的A4纸,我将那张纸取了出来抚平放在眼前。
[念写]
问题出在江户川乱步交给福泽谕吉的那封信上。
我的心灵感应只能读取到他们当前的心声,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以江户川乱步的才能,他肯定早已经想到了该怎样避开我的心灵感应,误导我的思维,让我稍稍放松警惕,甚至可能连今天的情形都早早地预料到了。
他跟福泽谕吉所说的计划是真的,但是还有着我所不知道同样是真实的第二种计划存在。
大约三秒钟之后,我手上的A4纸显示出了当初那封信的内容。
一张像是从童话书上撕下来的画片,以及一张只写着寥寥两句话的空白信纸。
分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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