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瞧着三郎的年纪大了,又不是什么孩子,与八娘走得这般近,饶是八娘不在意名声,可也不大好。都说男女大防,又说什么七岁不同席,这都……这都大多少了,怎么能动不动就跟八娘你一块儿说话。”
她后头还有几句话,嘟嘟囔囔的,温鸾听不大清,但也知道瑞香都是凭本心在说,是全心全意替自己在想。
“从前在鹿县,有户庄姓人家是县里的进士,他家的规矩最是森严。庄家妹妹五岁之后就不许和家中兄长说话,就连长辈,只要是男性,她都只能搁着纱帘才能说上两句话。”
温鸾温声提起老家的事。这庄姓人家的宅子离温家不远,向来也最看不起温家。她小时候曾去庄家拜访过,被他家好一番评头论足,说得无一是处,气得抱着阿爹嚎啕大哭,后来两家再没丝毫往来,连面子上的友好都不曾再给。
瑞香显然也记得这户人家。
温鸾继续道:“听说他们有户堂亲,膝下唯一的女儿因为及笄后,多看了一个年轻郎君一眼,被锁在闺房里整整一年。据说是嫌弃她败坏了家中名声,觉得她德行有亏。一年后,有人上门提亲,言语间说是偶然听他家女儿与人吟诗,觉得她姿容绝艳,才情不俗。”
“所以那小娘子后来嫁了?”
温鸾摇摇头:“那家人非但没有允婚,还将女儿浸了猪笼。说她私德不堪,不该苟活于世。”
瑞香倒吸了口气。
松香也捂住了胸口,听得满脸煞白。
“幸而咱们老爷夫人不是这般……不理取闹之人。”
温鸾眨眨眼笑:“其实,我知道瑞香你的意思。可正常人家,表兄妹之间相处只是寻常事,万没有到需要担心的地步。只有那些迂腐不堪的人家,才会将男女大防视若洪水猛兽,将女儿家死死困在闺房之中,不许与任何男人见面。”
她说的那户庄姓人家是真的,那个被浸猪笼沉塘没了的小娘子也是真的。但所有都是她上辈子的记忆,那时候死的不是什么庄家堂亲,而正是那个比她没小几岁,自小被家里约束不准有任何“出格”行为的庄家妹妹。
她那时候尚且被困在别业中,许多事不是身边伺候的婆子随口提的,就是季瞻臣有时酒后醉醺醺说的。
那庄家妹妹死在爹娘的迂腐之中,何尝不叫人唏嘘。
温鸾偶尔想起,都会想,如果老天爷也能给她一次机会,庄家妹妹又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生活。
温鸾没忍住,又出了神。
一直坐在外头的秋葵突然掀开车帘一角,伸进头来:“八娘八娘,我瞧见三郎了?”
“阿兄?”
“不是,是顾三郎。”
温鸾身子一震,旋即伸手掀开了一旁的小帘子。
她顾不上外面的目光,探出半张脸往后看,马车后有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不远不近地始终跟着。
她久久望着,身后头,瑞香附在松香耳边嘀咕。
“八娘说得对,咱们还在永安城里,不过就是从一条巷子搬到另一条巷子。两家人随时都能往另一家去。可八娘怎么看起来……像是要一辈子不见面似的?”
松香不说话,只伸手,狠狠拧了把瑞香腰上的肉。
听得瑞香闷哼,她低低叹了口气。
八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事,她怎么好能跟边上这个傻丫头说呢。
圣上赐的宅子位于通平巷,与顾府隔了小半座城,说远不远,可说近,显然也是说不得的。
那宅子原先是个五品官在永安的府邸。那官员的爹娘妻子都在老宅,永安城的这座府邸住的是他收的姬妾。之后因为闯下祸,被摘了官帽,抄了家。
据说从这宅子里赶了二十几个的姬妾,有生养的,没生养的都有。
那通平巷不少都是从外地迁回永安的官家。宅子不大不小,也都约莫四五进的院子。
陡然间一群官家里进了个商贾人家,还大张旗鼓地翻新宅子,谁都把目光往那刚挂了温宅匾额的人家门口张望。
等温伯诚进出宅子,有不认识的还在撇嘴,就有知道的,连连抚掌惊叹,说圣上果真是隆恩浩荡。
再一解释,整条通平巷都知道,之前传言说禹王世子私贩盐铁被人发现后,意图杀人灭口的对象,如今安好地住进了这里。
这日的温宅门里门外,热热闹闹的,竟看着比前些日子大把工匠翻新时还热闹。有官家派了人打探,回禀消息时仆役满脸惘然——
温家前些年寄住在顾府的小娘子回来了。
这顾府是什么人家?
从前的国公府,后来满府四房出了个六元俊才,还得了圣上的青眼,以少年之姿入了国子监。
现在满永安城还有谁不知道,国子监博士那不过就是顾家三郎的一重身份。人真正的身份,可是威名赫赫的皇城司使!
至于圣上身边的那个老太监张德,不过就是个唬人的幌子。
顾家先前虽然败得差不多了,长房除了最后的爵位,就只剩下一个顾三郎。可李老夫人的名声还是不差的,老夫人时常受邀参加各府的茶会什么的,前几年身边最常带的,可不就是一个从凤阳来的温家小娘子么。
温鸾的容貌原不过只是各官家夫人娘子瞧见过,这一回马车甫一进了通平巷,各家就都派了人去外头看着。
等温鸾下了马车,满心还在想着送到通平巷口这才转身离去的背影,浑然不觉身后头多了那些许目光。
也正是这些目光,在温鸾后来的好些日子,温宅的门槛差点被纷至沓来的媒人踏平。
通平巷的生活比起过去在温宅,多出了许多只属于一家人的热闹。
温伯诚开始忙起永安城里温家那些铺子的事。
顾氏与陆娉婷忙活着家里里里外外的所有事情,走亲访友,举办宴会,热热闹闹的,将凤阳温家的名声推到了人前。
温仲宣在翰林院,逐日接触到了从前还不够资格接触的东西,也渐渐在圣上面前露了脸。
温伯仁则在比部司插手了圣上下旨调查的各地漕粮造册一事。
唯独温鸾,想做些什么,却被家里人你摸一下头,我捏一把脸,留在家里喝茶吃点心。
一切就好像又回到了凤阳温家,她只管当她的温家八娘子,欢欢喜喜的,什么愁苦都有人挡着拦着。
可温鸾实际上一直盯着外头的事,就连偶尔去顾家看望李老夫人,她都不忘打听朝堂上的事。
老夫人并不多说什么,她也鲜少有机会遇上顾溪亭,许多事还是让秋葵上街才打听到的。
比如皇城司在朝堂里掀起了大浪,十数个察子递上厚厚一叠册子,上头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朝中某些官员在漕粮一事上的作为。
比如顾溪亭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顾府,只每日让身边的长林在顾府和皇城司之间来回跑,向老夫人报平安。偶尔还会让长林送些东西到温宅。
今日是岭南送来的花蜜,明日就是北面白山送来的雪参。有时候是书房里新进的话本子,有时则是街上新出的点心。
温鸾每回收下都会想办法回送一礼,丝毫不知自家四叔和阿兄绞尽脑汁想拦都叫鬼精灵的长林光明正大送到阿爹手上。
叔侄俩愁得夜不成寐,温伯诚却傻乐,拍着肚子把东西一样一样往温鸾的院子里搬。
这回秋葵从街上回来,身边没跟着长林,意外的跟来了长明。
后者见了人,将手一拱,道:“朝中出了些事。近日里,还请八娘待在家中,谨慎外出。”
长明没说太多。等到了夜里,温鸾才从温伯仁口中得知,朝中的的确确是出了事。
禹王世子死了。
据说是因为得知温家借出的船只上发现的盐铁和兵刃被证实是他托人所运,事发后他更私下召集人马,命人沿路劫杀犯人和温家家主,企图杀人灭口。
所有的事,他辨无可辨,在牢中畏罪自尽。
温鸾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两日,因禹王世子的死,顾家又闹出事来。
温鸾派人去打听。
这才知道,竟然是顾家四房要悔婚了。
第103章 、〔一零三〕悔婚
“四房怎么突然就闹起悔婚来了?”顾氏愣愣地问。
在外头打听了不少消息的秋葵,?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听说是顾家老祖宗托梦,将四房老爷狠狠骂了一顿。老爷恍然醒悟,这才想着悔婚。”
温鸾摇了摇头。
什么祖宗托梦,?不过就是禹王府出了事,顾家四房夫妇俩生怕日后没了靠山,及时止损,想将九娘另择良婿罢了。
禹王的证据没叫抓住,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成了禹王世子一人所为,就仿佛一个亲王世子手中握有大群人马,?足够让他凭几力在漕粮一事上动上各种手脚。
世子一死,不管宫里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外头而言,?禹王身上就已经被洗清了污名——
他不过是个被狼子野心的嫡次子拖累的亲王。
尽管如此,顾家四房还是怕了。
什么都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
“禹王是个心狠的。在世子被抓之前,?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那些被皇城司从世子院子里偷出去的文书,还当真是字字句句都是禹王世子的笔迹。禹王……”温伯仁拧眉,“禹王怕是早有准备。”
顾氏忍不住担心:“九娘是个好性子的。她与禹王长子的亲事,?早就被她爹娘闹得满城皆知,这突然要悔婚,?她……她日后在永安城里,可就难再把头抬起来了。”
四房是什么时候和禹王府搭上的关系,?顾氏还当真是不清楚。
但后来两家有了婚约,?四房却是闹腾得恨不能让全天下知道。幸好四房也没那么多的人脉力气,?只将消息在永安城里传得街头巷尾皆是。
那时候,连路边玩泥巴的小孩,都知道顾家有个小娘子,?许给了禹王府的傻儿子。
众口铄金,哪怕四房老爷说得再冠冕堂皇,九娘都得被人指指点点。
“好好一个小娘子,怎么就搭上了这样的爹娘。”顾氏叹息道。
“也许,九娘自己会有主意。”温鸾轻声道。
她与九娘接触不多,但她总觉得,九娘不是那么会认命的一个人。她听从长辈,与禹王长子定下婚约,如今又……
温鸾想不出九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更没料到,第二日,上街去的秋葵急匆匆带回了九娘悬梁自尽,差点断气的消息。
“怎么会突然悬梁?”
秋葵擦了把汗:“我特意去了顾家后门,找了认识的婆子问,说是四房老爷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嫡子,如今就在太子跟前做事,论前途比禹王长子好太多。于是四房老爷带了婚书,要去禹王府把婚约退了。九娘听说了,不肯,被夫人打了一巴掌关在屋子里。”
她说得急,喘气的功夫,瑞香忙给倒了杯茶。
秋葵咕咚咕咚地喝了几杯,道:“幸好九娘身边伺候的红豆姐姐怕九娘饿着,偷偷给送点心过去,这才撞见九娘悬梁,赶忙把人救了下来。不然,九娘只怕就要没命了。”
温鸾急得站了起来:“她怎么……”
秋葵被吓了一跳:“八……八娘?”
“命多重要,她怎么就想到悬梁。她没了,十一娘、十二娘哪一个不是她爹娘手里的棋子。”
温鸾说完,懊恼地咬了咬唇,“她就是活着,老老实实听话地嫁出去,十一娘十二娘也不见得会被她们爹放过。”
软玉娇香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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