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僵了下,旋即放松下来,男人温热的掌轻轻摩挲着一丝肉都没有的小腹,绵绵热意传到她身体里,他声音稀疏平常:“这个月没有?”
甜酿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她的癸水,很久之前已经不太准时,行踪不定,一两个月才来一回,她扭身侧躺,避开他的手,闭上眼:“没什么,一直都这样。”
她心里隐约有察觉,其实是有些问题的,和曲池成婚后,算是恩爱,但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每逢癸水都痛得厉害,或许她就是难以受孕,或许是体质太过阴寒,但她对此不急切也不失望,只是任由它去。
男人凑上来,将下颌枕在她肩头,两人的头挨在一起,他蹭一蹭她微微凌乱的秀发,甜酿往旁躲避,被他伸臂揽着腰肢,拖入赤裸温热的怀中。
两人都清醒的时候他极少露出这样温情的动作,甜酿恼怒,挣扎要从他怀中起身,被他压住肩膀,男人结实的腿压在她膝上,他埋在她黑鸦鸦的发里,在温暖馨香里深深吸了口气。
良久吐出了一句话,嗓音低沉又冷淡,轻飘飘落在她耳里:“那时候不这样。”
那时候不这样,那时候她很爱吃冰,炎炎夏日的午后一定要一碗浇了蜂蜜的冰雪樱桃酪,他看着她吃完,总要凑上来吻一吻她唇里的甜蜜和冰凉,他的炙热和她的冰冷搅在一起,榴园的午后就是那种隐秘又欢愉的甜蜜。
那时候她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闹出个孩子来,总是想着多吃一碗冰,这样癸水来的快,她就能月复一月安心下来。
甜酿瞬间眼眶肿胀,盈满涩痛,反手去推他的肩:“你走开。”
她推不动他的身体,他瞥着眼看她,丹凤眼愈发的狭长又幽暗,手指捏着她小腹上薄薄的皮肉,甜酿呼吸急促,拼命去拍打他的手,试图坐起来:“你别碰我。”
“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他抿唇,她到他身边已经数月,他没有用避子丸,她也没有用汤药,再想她和曲池那几个月,冷声道,“上回痛成那样,曲家那小子都不管的么?”
坚硬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肢,她的指甲胡乱在他手臂上抓挠,要挣脱他的怀抱,声音尖锐:“不要你管,离我远些,你滚开。”
他皱着眉头,看她突然发疯,两腿乱蹬踹他,伸手去抓她的腿,甜酿趁机挣出他的桎梏,在他脸上反手一挠。
下颌微痛,被她长长的指甲刮去两道油皮,沁出一点血丝来。
施少连脸色冷下来。看甜酿脸色涨得通红,一双漂亮的眼里是勃然怒意。
“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他声音发冷,脸色不悦,揩去颌沿的血珠,“我不过提一句曲池,你就怒成这样。”
她光脚从床上跳下来,眼里全是红丝,冲着他尖叫:“我早就疯了,早就被你逼疯了。”
“不要你管,我就算是痛死也不要你管。” 她重重跺脚,目光盈盈,咬牙,冲他大喊,“你就尽管折磨我就好,最好把我折磨到死,才解你心头之恨。”
她急急披衣裳,披头散发,光着脚往外跑,施少连目光沉沉看着她,胸膛起伏,咬牙压抑心中怒意:“去哪?”
门“砰”地被推开,又被重重摔着阖上,他真恨不得掐死她,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鬼东西,或是让她永远不开口说话,让她双脚跑不开躲不掉,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听着受着。
楼里一直有人守着,看守的龟奴看着施少连脸色阴沉出来,脸上两条明显是指甲划出的伤痕,语气冰冷:“她人呢?”
她去了戏楼看戏,这已经是半夜,男人女人多半回屋去寻欢作乐,只有三三两两搂着花娘喝醉买醉的人在放声大笑,这屋子富丽堂皇又浓香醉人,到处是糜烂到死的气息,戏楼已经冷冷清清,满地的果壳瓜屑酒坛子,琵琶箜篌管弦都还未收拾起来,舞伎桃红的披帛挂在椅上,不知谁遗失的一只鎏金花钗,掉落在泼洒在地上的酒水里,钗头的绢花已经污脏,钗身倒是金灿灿明晃晃,闪得人眼花缭乱。
她光着足,连袜都未着,火龙还没熄,踩在地上是暖融融的,桌上有喝了一半的的酒坛,她抱在怀里,漫无目的走在戏楼里,皮影戏的影人还未收拾,就搁在台面上,她挑了张高椅,在上头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细细抿了一口,是北地的葡萄酒,醇香温厚,捡起桌上的影人,捏着签子抵着白纱上。
那影人笨拙的挥舞着手足,她也像它,一直身不由己被支配,儿时辗转在各处寄住,为了不饿肚子不挨打吃过很多苦,虽然很多苦痛她已不记得,却永远镌刻在骨子里,后来为了得到更好的东西,一直虚情假意讨好于人,等到自己有意识想要挣脱出来,却又被迫受制承受更多她不想承受的东西。
她得到或失去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甘愿或不甘愿,要或者不要,自己总要做一次主。
施少连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在她身边坐下。
她生得貌美,眼如点漆,肤若凝脂,素容恬淡,笑颜妩媚,他偏爱这样的美貌,自然也是见色起意。
但为什么一直非她不可,为什么被她欺骗舍弃还要从别人手中夺过来?
还是那时候,两个人都心怀不轨,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看着她在暗中摸索,就好像看到了自己。
如果这世上有另一种如果,他们兴许都会成为不一样的人,兴许她也会成为他的妻子,门当户对,家长里短的那种。
施少连看她磕磕巴巴摆动着手中的木签,那白纱上的小人也磕磕巴巴学着走路,抬动双臂,左顾右盼。
两人都坐在高椅上,背影成双,一声不吭,专注看着小小的影人。
滴漏哒哒哒响起,时辰真的很晚了,她本就是疲惫欢爱后跑出来的,全凭着一口酒意和满腔气性在这玩耍。
他把她打横从椅上抱起,她自然环住他的脖颈,脸枕在他肩头,沉默着被他抱上楼去睡觉,纤细的足尖在罗裙内晃荡。
施少连打了一盆水来,让她坐在床头,屈膝半跪在地上把她的双脚浸入盆中,握住柔软的足弯用布巾慢慢擦洗。
她把双臂搁在膝头,默默看着他。
用的是珍珠粉混的香皂,甜酿往后缩了缩,他抬头看她,挑起了眉尖。
她半偏着头,目光落在一旁,嘟囔:“这是洗脸用的。”
他又换了一块栀子花皂来,轻轻在盆内搓揉,用布巾把嫩足拭干,自己低头在盆内净手。
甜酿垂眼坐着。
他也脱衣上床来,见她坐着不动,把她推倒在枕褥间。
他低着头,从她白嫩的足尖开始吻起,舌尖酥酥痒痒拂过足心,渐渐游离而上,最后回到她的脸庞上,看见她盈盈的眼,漂亮绯色的菱唇,低下了头。
甜酿伸臂挡住自己面孔,隔开他的吻。
她声音轻颤,语气低落:“我屈服了……我早就屈服了……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他也不强求,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亲,轻声道:“睡吧。”
那吻是温热微润的,触感绵延,像贴在她额头一般。
她心头猛然一颤。
第112章
医馆大夫被潘妈妈请来天香阁出诊。
施少连不出面,让潘妈妈出面去劝甜酿,甜酿油盐不进,耐不住潘妈妈软磨硬泡,苦口婆心,连连诉惨,冰冷冷在桌前坐下,把手腕摆在瓷垫上,皱着秀眉,扭头看别处。
是常来天香阁的相熟大夫,颇擅千金科,捻了捻须,细细诊脉,而后出去和施少连说话。
施少连看大夫面色,就知不是有孕,开的方子都是益母草这样的补气养血的药材,那大夫说话:“姑娘内里虚寒,血气甚亏,先调养调养。”
“她这身子……碍不碍生养?”他神色淡淡问大夫。
“这……”大夫内心有些诧异,花娘们向来没有生养的道理,揣摩着道,“眼下自然有些……”
施少连微敛眉心,眼神不明,摩挲着茶盏不说话。
先按方子吃着药,每日早起一碗红汤,为了这碗药,两人都能大吵一顿,她哪里肯吃药,明白这药吃下去,可能就是自己的深渊,施少连被她气的气血翻腾,额头刺痛,咬牙冷笑:“不吃最好,我倒是巴不得你痛死,你若是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爬也要给我爬起来。”
甜酿横了他一眼,将碗砰的摔在桌上,溅了一桌汤水,叮叮砰砰在屋内翻腾,换了衣裳出去。
他长长吐了口气,也是更衣出了天香阁,回了一趟施家。
他虽在天香阁待的时间长,以往是为消遣和应酬,现在是因为把她扔进里头,年节里多是应酬,连着许多日都没有归家,等到年后开春,运河浮冰化冻,事情又多起来。
平贵昨日就到了金陵,一早就在书房里等他。
天香阁算是湘娘子的产业,并不是他的。如今施少连在金陵已站稳脚跟,在南直隶的皇商里头,也算是崭露头角,江都家业已经全都脱手,如今他的家底都在金陵,这两年也置下些产业,施家的账有两半,一半在孙翁老手里,掌着田庄、房产、店铺、息贷,还有皇商买办的进项,另一半是七八条漕船,都单管在施少连手中,平贵正从瓜洲到金陵来见施少连清账,顺带捎了两大车的南北物产来孝敬主家。
施家房舍看着阔气,其实住的人少,前院只有施少连和孙先生,后院算得上名分的只有一个妾室,漕船上送来的新鲜东西,家中也只有芳儿独享,另送些给方、况两家,余者都是孙先生打点,送往施少连平素往来密切的各家各府,这其中也有门道,各家各府都有忌讳和偏好,东西要送得得体和周全,施少连和孙先生心内都有一本谱,这几年里鲜少出过错。这样出手阔绰、知情识趣又心思机敏的年轻人,自然赏识的人也多。
平贵和施少连两人在房中说了半日话,后来孙先生也被请了进来,都算是自己人,晌午就在家摆饭,宾主尽欢。
宝月早起就在一旁服侍他用茶用饭,见他下颌角两条淡红伤痕,是新伤,也明显是女人指甲划出来的,宝月偷眼看了又看,一遍遍又揣摩,她有种直觉,这指甲痕,八成和二小姐拖不了干系。
她算是偷偷瞧了好几回,冷不丁那偷窥的眼神被施少连捉住,慢腾腾掀开眼皮冷冷睃她:“眼睛不想要了,就索性挖出来。”
宝月后脊发凉,脖子一缩,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想说话。
他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舌头都不好使了?若是话也说不利索,干脆割下来喂狗。”
宝月常年受他冷言冷语,心头何时痛快过,如今知晓甜酿回来,心底那点求生欲按捺不住往上冒:“婢子……想二小姐了……”
他冷笑一声,“听你这意思,是不想伺候我了?”
他哼了声:“左右我也不在这家里住,二小姐也不想用你,你也不必在这家里呆。”他把下边人唤过来,“去,把她打发出去。”
宝月自然哭丧着脸求饶,施少连无动于衷,冷声把她赶下去闭门思过。
午后有事,施少连早早打发人去后院,要带芳儿去吊唁,原来是户部一个刘姓官员的母亲病逝,家中正是头七,芳儿换了一身素缟,容貌仍是娇艳,两人换了素服出门,杨夫人又遣人送拜帖来,施少连翻开拜帖一看,摇摇头,把拜帖撇下。
芳儿的目光从那拜帖上拂过,杨夫人在前院闹的动静大,气势也不弱,整个家里都听见了。
两人共乘一车,她目光幽幽盯着他下颌的伤,心内翻滚的不知是醋意还是恨意。
“来时听见前院在闹。”芳儿用帕子匀了匀唇上的口脂,“能不能让宝月来我身边伺候。”
“她愚钝,伺候不了你。”
“这家里只有我和她熟些……”芳儿语气也有些寂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她可以和我说说话……”
“不必。”他声音四平八稳,“她另有用处。”
“她还要伺候二姐姐?”芳儿绷着下颌,“二姐姐回来这么久了,大伙儿都等着见她,连我都备下了一份厚礼,怎么迟迟还是不露面?”
施少连阖上眼:“该她露面的时候,自然会出来。”
马车到了府邸门下,在抱厦里披了麻衣,前厅都是吊唁的人,刘家下人收了唁礼,芳儿一味跟着施少连走,见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身形微胖,两撇青须,一双眼哭得通红,旁侧站着这家主母,被下人扶着,已是哀哀欲绝。
自然是寒暄节哀,供桌也分男客女客,芳儿在外总要替施少连打点些,周全各家女眷的关系,她的锦衣玉食和奢华日子、江都的母亲弟弟都全赖施少连,连况家都和他关联深厚,一条绳上的蚂蚱,心中纵然再有愤恨也不得不低头。
她容貌已很是不俗,又下重金装扮梳妆,一丝一毫都是精心修饰,在一众女眷中很是耀眼,在刘家用过素酒,辞别主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施少连又和平贵出门去赴宴,正是新近相识的几个卫漕署的官员喝几杯酒。
席散之后,自然把人送到了天香阁,施少连问楼里下人,甜酿自早到晚,看了杂耍,听了戏,又和花娘们在屋内玩投壶,晚上楼里热闹,她就去了旁楼掷骰子,半点没有空闲的时候。
他索性不管她,任由她厮混,在屋里坐小半日,心里头到底放心不下,还是起身去找她。
赌桌都是一掷千金的地方,这里陪客的花娘不少,最清闲,能赚的油水最多,花娘们多是小打小闹的陪玩,只有甜酿全神贯注,半点不察旁人,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签牌。
施少连在她身边站了会,抽过她手中的纸签,沉着脸在她身边坐下。
一大早两人闹了个天翻地覆,各自出门,这会才见,她也没有说话,垂着眼睛不看他。
甜酿拔步要走,他却不让:“坐下,陪着。”他让她作陪,像其他花娘一般捶腿递茶点,一副漫不经心又拿众人出气的架势,一直到三更天,同桌的赌客扛不住输要散,施少连才领着她回去。
枕上求欢,罗帐内很暗,暗到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却是难得的温柔细致,甜酿抗拒得厉害,最后也不得不闭眼服软,他拥着她,唇贴着她的耳:“好好吃药,大夫说你难有孕,但也有机缘,每日这样……迟早的事。”
“我把避子丸找出来吃。”他摩挲着她微涨的小腹,“小酒,你乖些吧。”
第113章
杨夫人悄悄带着人去祭扫杨家坟茔,每隔几年她总是要来一趟,尸骨都是当年杨家的友人暗中收敛,草草掩埋的。人情总有淡忘的时候,无人料理,每回来都是杂草掩埋了墓碑,也淹没了过去。
墓碑上有玖儿的名字,是当年她找人镌刻上去的,因为玖儿她一直愧对杨家,如今得知玖儿在世,杨夫人的心也好受了几分。
“大人、夫人,我将玖儿当自己亲女儿看待,以我平生之力,势必护她周全,也求您二人在天之灵,保她平安。”
囚她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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