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定的是在下半年再让惜春过门, 可是不光宫里太上皇的身子不好, 就是张老太爷也不过是在熬日子。以贾赦对张老太爷的感情, 怕是也会如张老太太那时一样, 要按亲子之例守孝的。这样一来, 惜春从鼎国公府出嫁, 就不合适了。
邢夫人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之后, 贾赦也觉得有理。与贾敬说了一声,二人只能与沈松打商量,是不是能把婚期提前一些。这还用商量, 人家沈松等的就是这一天。能,太能了,哪怕提到明天都没问题。
惜春出嫁极为顺利, 虽然婚期赶了一些, 可是人家孙苑嫁小姑子都嫁出经验来了,各色都预备得齐全不说, 还额外有些添彩之处。加之皇帝先赐了东西, 又有皇后也有表示, 整个婚礼可就又上了一个档次。
好些人家扼腕, 怎么自己家的小子没入了人家的眼。原本还觉得惜春不过是养在国公府里, 终是差了一层, 可现在看来,哪儿有什么差别。后悔也晚了,只能下次他们家小郡主的时候早早下手。
等惜春回了门, 见沈松待她确是真心, 内宅之事尽掌在手,日子过得十分和乐。贾赦大是放心,与邢夫人等交待一番,自己就常住张府了。
张大太太也曾劝过:“妹夫不必日日守着老太爷,几日不见,倒把你熬得眼都抠喽了。”
贾赦只不理会:“嫂子是知道的,我也不过是尽自己的心。说来我是个没福气的,自己父亲早早去了。好在父亲对我比大哥、二哥也不差什么。现在大哥刚刚起复,不好日日请假,二哥离得又远,嫂子终有些不便,所以还是我盯着好些。”
此话大近情理,想想自己公公婆婆对这位,确实是做自己儿子来疼,张大太太只好放弃劝说,只加意让人在饮食上用心,可别人家好好地来了自己府上,却病着回府。
又几日,不用张清与贾赦进宫,皇帝听说张老太爷越发不好,亲派御医过府诊治。不想御医请过脉后,在病人面前不好说什么,出来后却是连药方也不肯开。只说让老太爷想吃用什么,就吃用什么。
贾赦上前拉了御医,用吃人的眼神看着人家:“这是你做御医说的话?皇上派你来治病你连个方子也不会开,还叫什么御医?”
张清连忙把老御医从贾赦手里抢出来,不住向人家道歉:“这几日他日日守着我父亲,累得狠了才胡说,您别在意。”
不说张清是当朝大学士,就是贾赦的爵位与圣宠,御医也不能说什么。再说他也是做人岳父的人,可是自家女婿对自已不过是面子情,如今见贾赦情状,更觉京中传言不虚,对贾赦的话并不在意,只道:“关心则乱,国公如此孝顺,老朽替老太爷高兴还来不及。”
贾赦此时才算是有了几分理智,拭去眼中不知何时现出的泪,向御医郑重行礼道歉:“是赦无礼了。只是不能眼看着父亲如此,还请老大人赐个方子。”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御医只好开了个太平方子,以安众人之心。不过回宫后,还是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向皇帝做了汇报。皇帝沉吟良久,才道:“也罢了。只是父皇要是问起张老太爷的病情来,还是减着说吧。”
御医自然知道皇帝的用意,太上皇自己身子也不好,加上病多思,要是知道张老太爷的情况,怕是又费心神。待御医退下,皇帝重重叹口气,对着小梁子问:“让张波回京的旨意,发下去了没有?”
小梁子记事记得清白,自然地答道:“半月前已经发了。要是路上着紧些,还能...”下面的话,不是他一个奴才能说的。
许是父子连心,二老爷张波回府当日晚上,张老太爷已经现出回光返照的光景。对着一地的儿孙,老人留恋地看了又看,最后把眼睛定在了贾赦身上。
贾赦上前一步握了老人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上面。张老太爷竟有些笑意:“怎么,还是这个,性子。听我说,你两个哥哥不论,淑英去的早,我不怪你,那是她的命。”
可怜老人卧床多日,声音嘶哑不说,还断断续续,贾赦早泪流满面,他就是流泪起家的人,又不是真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人,自然哭得哽咽难言:“您别说了,养养精神。”
张老太爷摇头:“再不吩咐你,来不及了。这几年你,做得好。只是烈火烹油,实难长久,你要有数。”
贾赦泪流得更急:“儿子知道,父亲尽管放心。”
张老太爷再看向张清张波兄弟:“老二能回来也好。你们,要相互扶持。皇帝要是夺情,不可。”二人也是含泪点头。
再向下看,自己孙儿不少,第四代也有了,算是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只是心爱的小女儿已经早去了,怕是一会儿自己就可以见到她了吧。
想及此,对着邢夫人招手,可惜哪儿有力气,不过是示意。邢夫人此时也早泣不成声,自己上前跪到贾赦身后。老人轻声对她道:“这些年,你也苦了。日后,赦儿这里,你还要多,体谅。”
邢夫人自然含泪应下。老人再次环望众人,手指贾琏,还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头却一歪,面上转做笑纹,至此仙去了。
屋里立时哭声大作,屋外听从吩咐的奴仆,想着老爷子待下和善,也是哭成一片。就有管事的督促众人,按责伺候主子们换孝衣,着丧服。再四处蒙了门匾,楹联,挂幡等事。因张老太太之孝刚出不久,大家都还记得各自职责,虽然各自千头万绪,可也井井有条。
贾赦与张清兄弟一起,亲自给老人擦身着衣,伺候了最后一程,才一起换了孝子服,共同灵前举哀。
各处报丧的信一出,就有人上门吊唁——张老太爷一生育人无数,就是那些宗室,也多有在上书房与他老人家学习过的,亲近的学生更是占了朝中地半还多,一时灵堂内挨挤不开。
见不是事儿,贾琏与张家八条好汉也不顾自己哭泣,先把来客安顿了再说。正忙着,宫里已经将皇帝拟好的谥号送来了:文正。
道德博闻曰文,靖共其位曰正。有唐以来,文臣多以“死当谥文正”为自己的追求。如今皇帝早早地将此谥号发下,可见对张老太爷极为敬重。
一时不提张清兄弟,就是张老太爷的亲传、再传弟子,都觉得面上有光。众人对老人的丧事更加尽心,竟与贾赦一样,夜夜为老人守起灵来。
七七过后,张清与张波要带自家子侄回乡守制。皇帝也曾想夺情,只是二人举哀甚谨,磕头泣血请皇帝收回成命。又有贾赦在一边劝说,才得以打消皇帝的念头。
就是贾琏,也跟着上书,请按孙制守孝一年。皇帝就算把贾赦从头骂到尾,又从尾骂到头,也改变不了贾琏的态度——反正听骂的不是他自己。
被便宜儿子推出来顶雷的贾赦,一点不情愿也没有,小子,经后有你自己顶雷的时候,老子给你顶最后一次又如何。所以他对着皇帝的怒火,只问:“是我守制不是琏儿守制,你自己选一个。”
就是难选才生气好不。
皇帝委决不下。放贾赦走,别说他这里好些事儿得他出主意,就是太上皇,现在也离不得他——得知张老太爷去了的消息,太上皇几日不能安枕,还是忠顺将贾赦从张老太爷的灵前揪到了大明宫,劝说了又劝说,才算是解了心结。
放贾琏走,户部就得重新安排人手。可是现在没有人能立时接了贾琏的位置,只好将那林同赶鸭子上架了。皇帝再叹一声,才同意了贾琏所请。
送张清等人扶棺回乡那日,贾赦自是早早到场。张清对他也不大放心,因这些年张波一直外任,所以他与贾赦的感情倒比与自己弟弟的还来得亲近。只嘱咐他:“你的性子也得改一改,好些话,能不说就忍着些。”
贾赦本想说自己忍不住,可是在人殷切的目光下,到底说不出口,再想着自己的打算,对大舅哥保证:“大哥放心,我也这个岁数了,哪儿能还和小时一样。”
就算是丧期,张清也让他的话逗得眉头一舒:“你且想想自己这些年行事,比小时又好了多少?”
张波在一旁看二人如此不拘,心里有些羡慕:“大哥不必担心。他虽然行事毛燥些,可是自有章法,虽说让人看着生气,可也找不到什么错漏处。”
张清想想,弟弟此话还真说到了点上,对弟弟点了点头:“还是你看得分明,我竟没看出来,还白替他担心一场。”
贾赦只要宽他的心,对话里的关心照单全收:“父亲去了,自然该轮到大哥替我操心。要是大哥不嘱咐我几句,还得当是与我生分了。”
不等张清骂人,已有别的送行之人纷纷来到。张清无法,只好亲去至谢,只指了指贾赦,意思不过是说等回来再收拾他。贾赦更不在意,也去招呼来人。
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是这么多人或真或假地沿江折柳,张清兄弟还是到了与众众挥别的时候。贾赦一早跳上了马...车,没办法,就算是来了多年,他还是没学会骑马这么高雅的运动。
张清还要制止他,却让他一句:“我再和大哥一起走一程。”以及眼里不知哪儿来的水汽给憋回去了。
第 2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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