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燕王之下,便是崔家了。
若说燕王是皇帝,那崔家便是丞相大人,如同京城的皇帝与一手遮天的丞相大人一样。
崔家家主崔怀,掌握着锦东的行政大权,崔家二爷崔钰,手握重兵,而崔家的女儿崔莹,远嫁明州,为锦东与齐王的结盟建立了坚固的后盾。
可以说哪怕是燕王,怕也无法动摇崔家如今的地位了。
而在不久之后,燕王殿下曝出了自己在与蛮族大战中受了重伤,以后都不能人道的隐私秘密之后,更是将崔家推向了烈火烹油的地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还得从永乐八年的除夕晚宴上,又有人提及了燕王殿下的婚事,当年还能说尚未及冠,且局势不稳,燕王殿下没心思成亲,可如今燕王都二十好几了,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能到处跑了,燕王非但每个孩子,连婚都没成,怎么也说不过去,再说如今锦东欣欣向荣,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怎么也算是稳定了的,燕王殿下身为锦东的掌权者,成婚生子,为锦东生下继承人也是理所应当的,当然,起初提这事的人也是抱了一些私信,但也是合情合理的。
燕王殿下是该成婚生子了。
当时气氛正热烈,燕王言笑晏晏,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大家便一窝蜂地起哄了,甚至还跪下来求燕王为锦东未来考虑,早日成婚生子。
而燕王也没生气,只是笑着说出了自己因战负伤不能人道一事,不好耽误好人家的女儿,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震懵了。
在这样场合说出来的话,哪怕是开玩笑也是影响巨大的,更何况燕王那样子分明不是开玩笑。
而他也似乎没男人尊严受损以及自己地位不稳的担忧,说的坦坦荡荡,真心为好人家的姑娘考虑,简直是再光明正大的圣人都及不上这份坦荡。
而这事,让原本和乐融融的除夕宴惨淡收场,哪怕崔怀再尽力补救也救不回来了。
他都快要疯了。
可再疯,也改变不了燕王殿下的决心。
这时候他是可以百分百确定,冯殃没死!她一定没死!否则燕王怎么可能为她守身到这个地步?连男人的颜面都不要了!甚至连锦东的颜面都不要了!
这事若是传出锦东,燕王便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崔怀这时也能确定燕王是真的无意争夺皇位,否则,一个……的人,如何争天下?
他独说不出那四个字了!
当初皇帝一则不能生育的传闻差点就让他坐不稳皇位,如今燕王更是有过而无不及……
崔怀草草散了宴席就当面兴师问罪了,可人家燕王殿下轻描淡写一句,你不是能生啊?再不够的话让崔钰也多生几个,还愁锦东将来没继承人?
这是燕王该说的话吗?
他怎么不直接说他们崔家要窃了他燕王殿下的权算了!
第221章 抛弃
先帝的这三兄弟就好像是都跟子嗣问题杠上了似得,先是皇帝被传无法生育,甚至为了隐瞒这个秘密自己给自己戴了很多顶绿帽子,然后就是齐王殿下了,成婚整整三年都还没孩子,被皇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传他不能生,现在燕王殿下也来凑热闹了,而且比之前两位有过而无不及,人家前两位怎么说也是被人传的,他倒好,自己说出口,而且说得认真严肃,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也没哪个男人会拿这事开玩笑!
而比皇帝、齐王更糟糕的是,皇帝怎么说也是生了个和自己长得像的大皇子了,而齐王前不久也让齐王妃怀上了,虽说还不知道生男生女,但总算是破了不能生的传闻了,可燕王呢?他是铁了心不成婚也不找女人,甚至为了杜绝一切给自己送女人的机会,自己黑了自己,比墨汁还要黑了!
燕王此举,比先前宣称有生之年不出锦东还要让人震惊,还要惊世骇俗!
前些年战事未定,朝廷那边的威胁也没有接触,燕王的婚事尚且还有人惦记着,只是因为燕王一直在前线,所以才没法子下手而已,直到燕王大胜归来,虽说绝了自己夺天下的路,但锦东之王的身份也足够让大家趋之若鹜了,更何况不少人都认为燕王所谓不出锦东的宣称,不过是权宜之计,避免在大战过后立即与朝廷开展罢了,总而言之,燕王殿下还是整个锦东最金贵的单身汉,谁若是能得了这么一个女婿,整个家族三代以内估计都不用愁了。
可谁曾想到……
就算是真的,只要燕王殿下瞒着,哪怕私下告知一些要结亲的人家,相信也还是有很多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比起家族的未来,一个女儿守活寡算什么?可如今燕王当众说了,还明说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女儿,这时候若是还往上凑的话,哪里还有什么家族未来,当下名声就臭了。
燕王殿下这是做什么啊!
所有人在震惊的同时也是心痛,为自己筹谋落空而心痛。
“殿下,你哪怕再不愿意成婚也不至于如此泼自己脏水!”崔怀简直痛心疾首,“还有,锦东是你的,和崔家没有关系!殿下若想给锦东找继承人就自己来,不要把崔家拉上!”
什么他能生不够的话让崔钰多生几个?
他真当崔家稀罕锦东的大权吗?!
“父亲在世之时没有成为背叛者,如今我们兄弟也绝不会……”
“你妹妹在明州的日子不太好过吧?”殷承祉慢悠悠地岔开了话题,“若崔家成了锦东的……”
“殿下多虑了!”崔怀也没等他说完便道,“阿莹的婚姻虽是双方利益之下的达成的,妹夫虽也不及他兄长能干,但阿莹贤良,信国公世子仁厚,他们夫妻日子过得美满的很,哪怕崔家垮了,阿莹在平家也能继续安稳过下去!对了,前几日下官才收到阿莹的来信,说她又怀上了,还抱怨说大夫预测也是个儿子,她都生了两儿子了,一心盼着个女儿,没想到还是个儿子。”他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所以,下官妹妹过的很是幸福美满!”
殷承祉也没辩驳什么,“嗯,那便好,以后会更好的。”
“殿下——”崔怀看着这云淡风轻的脸真想一拳揍过去。
殷承祉站起身来,“来人,崔大人喝多了,送他回去吧。”便背着手起步离开了。
崔怀差点没气死,“殿下,你……”
“要不你出去说我的话都是狗屁,完全是骗人的。”殷承祉顿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说,“看看能不能补救什么?”
崔怀几乎把一口牙都给咬碎了,“若是朝廷因此而对锦东发难,殿下多年心血便毁于一旦了!”
“他不敢。”殷承祉敛去了嘴边的笑意。
崔怀嗤笑,“殿下真以为皇帝会任由别人瓜分他的江山吗?”虽说皇帝这些年处处倚仗丞相府,好像真被他抓了把柄,言听计从似得,可皇帝若是这般容易就屈服认输的话,当年如何能在安氏妖后手中活下来?更别说爬上皇帝的宝座了!虽然他不知道皇帝在打什么主意,但终有一日,丞相府也会落得和聂家一个下场,甚至更惨!而处理掉内患之后,自然便是分了他江山的两个兄弟了!“锦东一旦不稳,殿下藏着的那位……”
殷承祉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气势也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崔怀的话不得不戛然而止,双膝跪地,行了个叩拜大礼,“殿下,您不能丢下锦东不管!”这般自黑,便是想要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剥离出锦东吗?连男人都不是的燕王如何能让人信服?他这是用自损的方法来降低自己离开锦东的影响吗?!可他难道不知道锦东若是没了燕王,便等于天塌了一半了吗?难道他不清楚皇帝这么些年之所以一直不动锦东,不只是因为腾不出手来,更是因为锦东有他在吗?他为何要弃锦东而不顾?为何在亲手打造出了如今的锦东天下,却要一手抛弃?就是为了一个冯殃吗?!“冯夫人从来到这世上便在锦东,近二十年来,几乎从不出锦东,殿下,这里是冯夫人的家乡,你忍心抛弃她的家乡,忍心让她的家乡……”
殷承祉猛然上前一把将他揪起,森寒的杀意在眼中凝聚,“你就真的这么不想活了?”
“殿下就这般不把锦东放心上?”崔怀这回没退缩,“你就不怕冯殃醒来了,见到了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懊恼当初自己没有好好教养你吗?”
“你——”
“我知道她没有死!”崔怀将这事摊开来了,“既然她没有死,你着急和锦东撇清关系做什么?你要殉情也得等她……”话被双手掐住了脖子而截断了,“别……别忘了……这锦东……是她……一手帮你……打下来的……你不要……就不问问……她……她……同不同意……”咽喉被掐着都还能说出这话来,可见这事对于他来说是多重要了。
殷承祉松开了手。
崔怀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
殷承祉转身离开。
“殿下——”崔怀叫道,“别忘了……锦东……也是冯殃的锦东……”就算真的不要,也得等冯殃死了之后才行!
殷承祉怒气冲冲地回了书房,入了密室,看到了那躺着安然沉睡的人之后,情绪方才平复下来,然而,眼瞳中还是残余了愤怒的痕迹,“对不起……”他握起了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我不该在你面前生气的,既然答应了你每一次来都要开开心心,都得笑着,就该好好做,这一次真不是故意的……”他笑了起来,“不过你一定也不会恼我,我被人气成这样子,你心疼都来不及了,是不是想起来揍崔怀一顿?别担心,我已经揍了,差点没把他给掐死,算是报仇了,你就不用操心了,现在也就只有我欺负人,哪里还有人能欺负的了我?”
他沉默了须臾,跪坐在了白玉床边,又道:“我这样说自己,你是不是真的会生气?我不是故意给自己招黑,只是不想将时间和心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头,用这些时间来陪你多好?你要是嫌我烦了,我便多想一些让锦东百姓日子过的更好的点子,打仗我算是在行了,现在不用打,我这燕王总得有些用处吧?崔怀居然说我要抛弃锦东?笑话,我若是真的要抛弃,还会让他有机会来质问我?再说了,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抛弃离开?”
密室中只要他不说话,便会很安静,起初他是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的,总是在她面前不断地说,比圆球都还能说,他也知道师父一定会嫌弃他烦他吵的,若是能说话,一定会像对圆球一样,让他闭嘴,让他滚,可若是不说,他受不住这安静,安静的好像他随时都会彻底失去她一般。
不过他克服了,现在再也不会胡乱说胡乱吵了,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了。
既然明知道她不喜欢人聒噪,自然不会明知故犯。
“你看,我连这都能克服,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圆球在的时候虽然总是聒噪个不停,不过有时候说的也是挺有用的,比如说一些农具,一些事关民生之类的措施,当时没听明白,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能用一用。”
顿了顿,又道:“对了,我已经秘密派人去了京城,欧阳三说当初圆球是被安氏那妖妇给收起来的,以皇帝的性子,圆球应当在他手里,你再等等,我一定会将圆球找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来烦你,你可不许嫌弃。”
又笑了出声,似乎对所说的这场景很是期待,“说起来圆球这家伙也是够没用的,在我面前总是说自己天下第一宇宙无敌的,有多牛就说多牛,脸皮比太白山上的雪都要厚了,不过要是它在的话一定会反驳说它不是他没有人家根本就没脸,哈哈,它都不想想,脸皮厚至少还算是有脸,没脸岂不是没脸没皮了?有什么好骄傲的啊……师父,又过年了,我反悔了,我还是想要你给的压岁钱,我反悔了,我反悔了,师父,我很想很想要你给的压岁钱,你起来再给我一个好不好?”
没有回应,也没有奇迹。
老天爷并没有因为新春佳节该团团圆圆而大发慈悲。
不!
不不!
他信什么老天爷?求什么老天爷?
他师父哪里需要老天爷来安排?!
“我就难过一晚上,怎么说今晚也是除夕,以前的除夕都是我最大的,不管我要什么说什么你都依着我,连圆球那家伙都可以赶出去,所以,今晚你也得顺着我!我就难过一晚上,就一晚上……你不许恼我的。”
他低下头,将脸贴上了她的手,任由着悲伤侵袭,虽然说好了一晚上,可他真的能难过一晚上吗?
不能的。
有些情绪不能放纵。
“还是笑吧,师父你喜欢看着我笑吧?崔怀跟我说崔莹在明州过的很好,儿子都生了两个,肚子里还有一个,当初她老大不小,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嫁,我还担心她要一辈子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了,想着要不给她找找,免得舅舅在天之灵担心,之后崔怀说要和明州联姻,兑现皇帝的赐婚,我虽没反对,但心里其实也是不同意的,不说我们男人的事情哪有牺牲女人的道理,便是为了那一点表兄妹情分,也不应该将她送入虎口,只是我还是没反对,还把这场联姻利益最大化了。”
他看着她,继续说道:“这几年,我心挺狠的,没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都有些丧心病狂了。”他握紧了她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脸,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她的手暖和起来似的,“对了,张叔的情况恢复的挺不错,虽然不能再上战场了,但比起聂荣战事沙场,他也总算是平安解甲归田了,不过就是一直还记着当初刺我那一刀,都说了是被安氏那妖妇所害,可他还是在怪自己,对了,怕是明日也会跑来,好在今晚上没来,不然我估计不能这么早来陪你了,崔怀我可以下狠手让他闭嘴,可张叔不能啊,我要是说句重话,他怕是就要拔刀自刎谢罪了,当初十五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让他清醒过来的。”
冯殃安安静静地睡着,似乎也在安安静静地聆听。
又过会儿,有隐隐的鞭炮声传来。
“新年到了。”殷承祉笑道,他起身,俯下在她的冰凉的唇上,亲了一下,“师父,新年好。”
永乐十年到来了。
“师父……”他将头俯在了她的肩颈上,“明年……不,今年的除夕,你再给我红包好不好?”
还有一年,足够你休息了。
够了。
师父,真的够了。
殷承祉低声祈求着,他相信她一直能听到他的话的,她不是昏迷不是沉睡,只是在休息而已,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因为身体需要休息,才会如此而已,她一定听得见他说的,一定的!
今年的除夕,他一定能再收到她给的压岁钱的!
一定可以的!
殷承祉在心里坚信,然而现实却再一次告诉他,所有的坚信都敌不过她的狠心,他不信天,不信神,却绝望地屈服于她的狠心。
永乐十一年、十二年……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等来了他想要的,始终没有!
第222章 等到了
永乐二十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中秋刚过就已经见了寒意,九月末,第一场初雪便席卷了锦东大地,比之当年百年一遇的寒潮也没差多少了,不过如今的锦东已然无需为这次早来的冬季而慌乱了,闾州的天文台早早就给出了预警,总督府根据此预警快速给出了应对方案,锦东原三州以及远东地区的新六州各级官府快速行动,在第一场初雪到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寒冬的准备。从永乐九年至今,已然过去了十一年了,而十一年间,锦东由原先的三州扩展为了如今下属九州,将蛮族的百年驻地成功演化为了锦东的疆域,所走的路不可为不艰难,甚至比当初歼灭大战更加的艰难。
人口迁徙、土地治理、作物种植、官员调配、商贸发展……每一件都是事关锦东生死存亡的大事,而每一件事里面又有无数的小却至关重要的事情……走错一步都能万劫不复,但也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让这些年来锦东上上下下军民官府都憋足了劲头往所憧憬的未来奔去,哪怕是往常最为勾心斗角的官场,都一片清流景象,可以说,整个锦东在这十一年间,都焕发出了欣欣向荣的活力。
而能有这番景象,离不开所有锦东人的努力,更离不开掌权者的殚精竭虑。
这十一年间,随着燕王府退居幕后,总督府逐渐成了整个锦东的政权中枢,可谓是一家独大,这让那些曾扬言燕王府和总督府迟早要有一斗的人傻眼了,谁也没想到,燕王居然愿意放权,甚至愿意退居幕后,毕竟,按理说来,就算要退,也该是总督府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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