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那拉贵人喜不自胜,抱了好一会,看留恒眼睛眯着有些困了,她忙交给福宽,轻声道:“小王爷怕是困了。”
“唉。”福宽笑盈盈地接过,向二人欠了欠身,对娜仁道:“奴才带小王爷下去睡了。”
“去吧。”娜仁一扬下巴,见大那拉贵人直看着福宽那边,直到再也看不到福宽抱着留恒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不由笑道:“这样喜欢,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大那拉贵人先是一怔,复又摇头轻笑,带着几分苍凉无奈,“算了,许是妾天生没有那个命吧。”
见触及到她的伤心事,娜仁不敢再提那个,只笑着问:“赫舍里贵人入宫,如今与你同在储秀宫住着,你们相处得如何?说来当年你搬到储秀宫,先是与万琉哈常在作伴,不想她奔着戴佳贵人去了,你自个空了两个月,又来了个赫舍里贵人。日常生活上,底下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与佟妃说就是了,她还是个周到人。”
“是,妾身省得。”大那拉贵人笑道:“赫舍里贵人也是一个好相与的,并没什么不和睦的。”
宫里的人话,五分真五分假,听着便罢了。
不过看她那样子,倒也没什么违心的,娜仁也不过随口一问,闻言便笑着点点头,“和睦才好。若是宫中嫔妃各个和睦,那就少了多少事情?”
大那拉贵人低眉浅笑着,应了一声。
她素日与娜仁来往不多,今儿提前过来,话里透露出的意思,留恒的周岁宴她就不去了。
这几年她不大爱热闹,除夕宫宴都是能辞就辞,娜仁倒没什么意外的,直接答应了。她今儿来的目的达成了,见娜仁没什么恼怒的,便放下心,又唠了一会子闲磕,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她的背影,娜仁叹了口气,道:“胤襸过世对她的打击着实不小,从前还有些笑模样,如今虽然笑着,底下却是淡的。这些针线收着吧,那些东西……留恒和胤襸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琼枝听她这样问,不由一笑,“咱们小王爷像纯亲王当年,纯亲王又与皇上相像,胤襸阿哥也与皇上相似,您说有什么相似之处?咱们阿哥也满了周岁,长开了,虽然还是与纯亲王相似,身上的气韵和素日的性子倒是更像那位夫人。”
“像也罢了,他娘把他带到这世上,舍了半条命才没叫他落得如胤襸一样——我这话是不是有些损?”娜仁后知后觉,无辜地眨眨眼,“算了,不说这个了。”
且说大那拉贵人送来的也都是些荷包平安符长命锁络子一类的东西,保存得极好,还是崭新的样子,料子却都是前一二年宫内时兴的。
当年万黼过世没两个月,大那拉贵人便又诞下胤襸,本来以为是上天恩赐,结果因她孕中悲伤过度,胤襸天生便有不足之症,没出多久便夭折了,又是巨大的一场打击。
这些东西,这几年显然便成了伤心物什,但还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可见主人的细心与用心。
这些都不是刚出生的小娃娃用得上的,少说得满了周岁,才能用得上这些,所以大那拉贵人才能送出来。若是送些个小兜子、玩偶一类的,即使娜仁不在意这些,也难免叫外人说道。
这些倒是正正好。
娜仁想着,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这样精细的针线,若只是束之高阁落灰,可惜了了。”
“谁说不是呢。”琼枝一边收着东西,一边轻叹着道:“有些日子没见,这位贵人身量更消瘦了。”
“人啊,心死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娜仁往后一倒,用帕子蒙住脸,随口道:“我歪一会,皎皎下学前后再叫我。”
皎皎近日又开始学习邻居罗刹国的语言,晚上回来又神神秘秘地不知捣鼓什么,比她汗阿玛都忙。
也就是下晌的空档,才能亲近亲近,一处说话闲谈。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有语言收集癖。
反正娜仁是觉着挺没意思的,一开始还打起精神跟着学,现在已经完全躺平了,奋斗什么奋斗?努力什么努力?会一点是一点,她又不打算出国,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的。
至于皎皎——随她去吧。有一说一,女儿这样上进有斗志,娜仁还是微微有些欣慰的。
遥想当年,她高考的时候,也是这样头悬梁锥刺股。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可思议,她竟然有过那样热血的奋斗时光。
现在的她——啊,已经快要活生生把西六宫带成养老组了。如果不是宜嫔横插一脚,现在西六宫应该已经成为快乐的老年活动场地。
没有热血激情的斗志,只有喝茶泡脚与打牌。
对她在宫里领头带人养老的事,倒是没谁发表意见。
太皇太后是干脆懒得搭理她,康熙表示她高兴就好,太后嫌弃到不想搭理,佟妃曾经试图发表意见,可惜在她这就变成娜仁不搭理她。
最终,西六宫的民间非法聚集组织也还在正常运行……吧?
本来戴佳氏和万琉哈氏也融入得差不多了,偏生又有了体弱的七阿哥,如今两个人都在咸福宫里围着七阿哥转,聚得就又少了。
一如既往给面子的只有端嫔和兆佳氏,自打太子与皎定入学后,这俩人便无所事事,清闲得很。
不过留恒常有个三灾五病的,偶尔不积极的就成了娜仁了。
再有试图融入但风格不和且不能全身心拥抱内容的宜嫔,可惜了,如今队形硬生生就被破坏了。
话都远了,且说入了冬月,留恒的生辰一日日近了。太皇太后催着她动针线给留恒缝一身小衣裳,说是惯例。娜仁是没听过哪门子的惯例,不过当年皎皎周岁的时候她也给做了,也不好厚此薄彼,早早地预备下了,一天缝几针,紧赶慢赶在留恒生辰前做出来了。
好笑的是皎皎和康熙还跟着凑热闹,非要拈酸吃醋道留恒都有了,他们却没有。
彼时早上手指头刚被戳了一下的娜仁恶狠狠地瞪了父女俩一眼,“想要自己做去!”
在清朝三十来年,她的针线活进步飞快,绣出来的东西也还算像个样子,但因为平时的懒惰,真动起手来很容易伤到手指头。
皎皎闻声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康熙道:“你就别看了,你周岁时候,留恒有的你也有。最可怜的分明是朕!打小,就求阿姐你给朕做件针线,求了许多年也没求到。”
“你是刚周岁的小崽崽吗?”娜仁又气又笑,“我从头到尾做过多少针线?拿不出手的不能送人,拿得出手后就不爱动了,那些上得了台面的多半都与了老祖宗,你若想要,与老祖宗讨去!”
康熙叹了口气,端着茶碗咂咂嘴,“进了老祖宗的手,八成是逃不出来……前线飞鸽传书回来的消息,定远大将军等率军攻入云南,吴世璠自尽,三藩之乱彻底平定,世璠世璠,呵,最后也不过成了一场笑话。如此,也算是朕的一桩功勋了吧?”
他的话题转得极快,娜仁猝不及防,还愣了一下,然后又欢喜地道:“如此可好了,三藩彻底平定,你也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
“战报正经入京只怕得腊月里,太和门受贺,朕觉得如此功勋,当得起一枚荷包。”康熙也学着娜仁素日的样子,眨眨眼,一本正经地暗示道。
娜仁……娜仁笑容都僵硬了,好一会才好笑地道:“也罢,也罢,给你绣又何妨。”
皎皎听她这样应了,也学着康熙的样子,对她眨巴眨巴眼睛,还伸手去扯她的袖口。比之康熙略有一点点做作恶心的样子,皎皎学起娜仁有年龄优势,简直是浑然天成的娇气,与素日温婉大方的模样反差甚大,娜仁不禁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叹息着道:“你们父女俩呀,是吃定我了。也罢,想要什么样子的,说吧,不过几时给你就不一定了,先可你汗阿玛来。”
皎皎于是掰着手指头提了一大堆要求,每说一句还定要可怜巴巴地看娜仁一眼,真叫她连拒绝的心都升不起来,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一大堆条件。
康熙见状眼都红了,等皎皎心满意足地勾着娜仁襟上的流苏玩的时候,也学着皎皎方才的模样眼巴巴地盯着娜仁,试图开口提条件。
然而没等他张开嘴,先被娜仁给打断了,“打住!休要再提条件了,瞧瞧咱们皎皎青葱水嫩的模样,再瞧瞧你自个!同样的招数,皎皎我招架不住,还招架不住你吗?给你做什么样的我心里多少有数,再提条件,我就先做皎皎的!”
康熙长吁短叹,不情不愿地坐到旁边去,轻哼一声,大手一挥:“今儿沏的什么,茶味这样淡。豆蔻,换你家主子的大红袍来!”
娜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碗一品,好家伙,明前龙井。
就在昨天,这茶还是康熙的心头好。
她忍俊不禁,难得看到康熙这样幼稚的样子,她好笑之余还有些欣慰。
自从大婚之后,肩上的担子逐渐重了,康熙这样幼稚的模样便难见到了。
由此可知,三藩平定,叫康熙有多兴奋。
这三位异姓王,先帝在世时便多加警惕,却无可奈何。如今被他分而化之,又啃下了吴家这块最硬的骨头,是足以铭刻史书的功勋。
此时消息传得还不算广,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想来待云南的消息正经传回来,宫中可以热闹好些日子了。
在边疆八百里加急战报传回来之前,娜仁先迎来了留恒的周岁宴。
按惯例,周岁宴上是要抓周的。太皇太后在这上头是很有幸头的,宴后,大家围着圆桌一圈的时候,看着圆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物件,太皇太后挥挥手,命:“去把今儿一早寻出来的那个匣子拿来。”
福寿应了一声,恭敬地躬身退下,未一时回来,手上果捧着个嵌螺钿的紫檀匣,太皇太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打开,只见内里有一支笔、一部书、一把长命锁、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打造的蛤蟆模型,不过巴掌大,却处处都做得十分用心真实,毫无皇家描金绘彩华丽之风,简单朴素,却看得出打造的人之用心。
太皇太后面露感慨,一件件地取出,絮絮说着来历,“这笔,是当年雍穆抓周时抓到的笔,她汗阿玛欢天喜地地说咱们家要出一个才女了,她长大后果然聪敏好学,精于诗书;这部书,是先帝幼时,给他开蒙的百家姓,当年他阿玛抓周时候,我也摆出来了,可惜他阿玛没那眼光,今儿就看看,是不是会便宜了我们留恒……”
她说着,眼圈微微湿润,又强笑着。
雍穆说的是她的长女,固伦雍穆长公主,嫁的科尔沁部卓礼克图亲王弼尔塔哈,也是太皇太后之兄吴克善的第三子。单看她的封号,便能看出为她封号的帝王对她的重视。
可惜,这颗爱新觉罗氏的明珠,于康熙十七年在草原上永远失去了光泽。
这本来随着她出嫁的东西,才会回到太皇太后手上,也算作是个念想吧。
娜仁看出太皇太后的落寞来,忙道:“这长命锁我瞧着倒是眼熟——”话到一半,猛地顿住,坏事了。
果然,太皇太后拿出那长命锁,偏过头去用帕子拭了拭泪,方小心地将长命锁用绢帕托着放到圆桌上,哑声道:“这是他阿玛当年戴过的,还有这小蛤蟆,也是他阿玛抓周时——”
她话里已然带上了泣音,猛地住了口。
娜仁心尖发酸,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笑着对留恒道:“好孩子,去吧,选一样自己喜欢的。”
留恒懵懵懂懂地,也不知听没听懂,倒是慢吞吞地在桌子上挪了两下屁股,康熙也弯下腰柔声道:“去,看看喜欢哪个。咱们恒儿今儿抓住的,皇伯父都给你了。”
他话音里透着鼓励。
留恒却坐在那里,半晌没动静,小手攥着衣角揉来揉去,眼神懵懂地在四周看来看去,好一会,直到皎皎也上前轻轻拍了拍留恒的背,温柔地道一声:“去吧。”
他猛地动了起来,抓起太皇太后放下的那把金麒麟长命锁,牢牢攥在手里,旁人怎么教也学不会的两个字忽然脱口而出,脆生生地喊:“阿玛!”然后紧接着又喊了一声:“额娘!”
口齿清晰,简直不像是第一次开口喊这两个称呼的孩子。
娜仁登时僵在原地,好一会才颤着手扶住留恒,仿佛连牙齿都在轻轻打颤,哑声问:“你、你叫什么?”
“娘娘不哭——”留恒的小手搭在她脸上,娜仁这才反应过来眼睛湿乎乎的,匆匆用袖头抹了把泪,指着自己催促留恒:“我是谁?”
留恒眨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娘娘!”
“留恒——”娜仁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奔涌而出,抱住留恒小小的身子,泣不成声。
说来也怪,这孩子小时候咿咿呀呀地开口早,等到了周岁,应该要学说话叫人的时候了,却无论身边的人怎么教,死活就是不开口。
娜仁虽然知道有的孩子就是开口晚,但架不住留恒小时候出声就早啊!又怕他是因为先天元气上的不足有什么不好,虽然唐别卿再三保证,她还是不大放心。
今儿这样的场合,留恒猛地开口,又唤的是那样两个称谓,她的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了,喃喃念着:“隆禧,阿娆,你们看你们儿子啊!你们就把她扔给我了,两个没良心的!”
太皇太后忍不住偏头去拭泪,康熙强压住心酸泪意,走上前来叫人抱去留恒,拍了拍娜仁的肩,安慰道:“阿姐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皎皎,还不哄哄你额娘。留恒这周算是抓完了不成?那可是便宜他阿玛了。”
他强笑着,眼眶也微有些红。
逝者已矣。
第86章
转年腊月,三藩平定,前线捷报终于八百里加急至京,康熙厚赏三军将士,参战、出谋、领兵过且无过错的官员均有厚赏,娜仁大哥加封毅勇镇国公,那日苏入内阁行走,与这两个儿子相比,娜仁阿布的‘靖勇镇国公’水份可大了不少。
不过他老人家也是乐呵呵的,谁会不喜欢子女出息呢?归根究底,儿子们的爵位官衔是自己能耐,他的爵位是女儿给挣来的,并不丢人。
如今叫二老操心的便是其勒莫格一个。早年浪荡不羁游走天下,便是叫人不放心的。后来他在御前行走,发展后领着乾清宫御前侍卫首领,眼看是要平步青云的路子。这边暂且放下心,二老又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等一切都可以放心了,偏生他又请了辞,执意航海远洋。
本来指着媳妇能劝一劝,接过儿媳妇也要跟着去,倒把孩子扔给二儿子了。
这也叫二老急得不像话,年底老两口便入京师,一来儿子班师回朝在京师受封,二来也是那日苏隐晦透露出几分康熙的意思。
想要齐聚天伦之乐,女儿不方便,他们便走一趟又何妨。
何况还有个不省心的小混蛋……
娜仁怕是这一圈人里最后知道二老要上京的了,当时便有些吃惊。冬葵回的是老国公爷与夫人十一日至京,须知从蒙古到京师还是有些路程的,二老年事已高,轻易受不得奔波,需得慢慢赶路,那少说一两个月前,二老便动身了。
回头一问,果然从长兄阿古达木到那日苏、其勒莫格等人,俱都知道,唯她一个被瞒得严严实实的。
康熙慧妃的躺赢人生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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