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璐琳抬起头,透过盈满眼眶的泪水,男生的面容朦朦胧胧,如镜花水月。
她用手背抹掉眼里的泪花,灯光晦暗,只能依稀看清那流畅的脸型的弧度,但她知道是谁。
“发生什么事了?”鹿霖弯着身子,轻轻地问。
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缺乏安全感的刚入睡的婴儿。
被他一问,笪璐琳鼻子又一酸,眼泪又抑制不住地哗哗直流。
哭得五官乱飞的样子肯定很丑,不想被他看见,她低下头,结果一低头水又从鼻孔里流出来,流到了嘴唇。
太狼狈了。
笪璐琳把头埋在膝盖上,闷着嗓子问:“你有纸巾吗?”
“有,还有手帕。”顿了两秒,鹿霖又说,“新的,洗过,没用过。”
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用手帕,她没遇到过。
以前好像也没见他用。
笪璐琳摊开两只手掌,有点厚脸皮地说:“都要。”
紧接着,两份触感完全不同的物品放在她的手上,一份光滑清凉,一份柔软亲肤。
他的手帕被折迭成小正方形,是棉质的,深蓝色,还有白色的波浪状花纹,像是海浪,带着一股清香,和他身上的味道接近。
用来擦眼泪鼻涕未免可惜,笪璐琳还是使用纸巾擦拭。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男生的声音刚落下,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笪璐琳再次抬起头,鹿霖正快步下楼梯,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她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不知他要去做什么,等一会就等一会吧。
腿都蹲得麻了,笪璐琳抽出一张纸巾,铺在阶梯上,坐下。
龟裂的瓷砖散着几分寒意,她穿回高跟鞋,让冰凉的脚丫子少吹点风。
风,并不凌厉,优游地在身边打转,像小孩的手般轻拂着脸庞,天桥护栏外淡粉色的夹竹桃正怡然摇曳,街上的行人叁叁两两,都走得很慢。
夜阑人静,这样不疾不徐的步履,似乎才是万物原有的模样。
笪璐琳又闻了闻手帕,渐渐地感觉身心都舒畅了些。
等了十来分钟,街道的转角终于出现熟悉的身影,手上多了个箱子。
随着男生逐渐走近,笪璐琳逐渐看清那个箱子,好像是……
蛋糕包装盒。
就这么一瞬间,她的心猛地开始狂跳起来。
男生踏上阶梯,一步一步,沉稳有力。
紧攥在手里的手帕起了褶皱,上面的海浪似在翻涌,一浪接着一浪。
鹿霖走到女生面前,举起蛋糕,漫不经心地说:“呐,别难过了。”
蛋糕摔烂至于哭得如此悲痛欲绝么。
鹿霖又抿抿唇,低声说道:“生日快乐。”
笪璐琳胸腔倏地抽了一下,哇的,她忍不住又哭了。
哭得猝不及防,让男生手足无措。
“怎么——”还哭……
没有进修过“安慰女生”这门学问,况且他也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只好言语化作行动,从书包最外层掏出一包新的纸巾,递给笪璐琳。
笪璐琳抽噎着说:“刚那包还没用完呢。”
那……
鹿霖准备收回手。
“不过用得上。”笪璐琳还是伸手接过纸巾。
不经意间,女生的指尖轻轻挠到男生的手指。
酥酥痒痒。
笪璐琳摊开一张纸巾遮住下半张脸,憋着泪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鹿霖垂眼扫了扫巧克力蛋糕说:“牌子上写着。”
白巧克力牌已断裂成好几块碎片,但在脑海里将它们拼凑起来,勉强拼得出——Darling小仙女生日快乐。
笪璐琳给自己订的祝福语。
笪璐琳像个小可怜一样呜呜地说:“这二十四年来,你是第一个给我买生日蛋糕的……”
鹿霖皱起眉头,像是不相信。
“其实——”笪璐琳擤了擤鼻子,呼吸顺畅后,用委屈的眼神看着鹿霖说,“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连吃蛋糕都是一种奢望,我以前一直在装有钱……”
鹿霖记得,初中时候,笪璐琳是班上寥寥几个常年穿着名牌鞋的学生之一,用的文具、包的书皮都明显高别人一个档次,扎着高高的马尾,发饰别致,日日更换,不说话时自信又明媚,在一众未经修饰发育未全的学生里十分亮眼。
只不过,一开口就和那精致的外表搭不上边,傻里傻气的。
喜欢她的人觉得大小姐平易近人,不喜欢她的人觉得富家女空有外壳。
他是后者。
曾经。
虚荣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滋长的呢?
大概是从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水平存在巨大差距的那一刻起。
“我爸年轻时是工地上的施工员,后来当了包工头,我妈身体不好,在家休养。为了赚钱给妈妈治病,爸爸日夜兼程地工作,可是,医药费就像个大窟窿,怎么都填不满。但家里人很宠我的,一点粗重活都不让我干,只要我健康平安就行。他们从来不诉苦,我也知道他们很不容易,可是……我心里还是有好多苦啊。”笪璐琳用手捂住泪流不止的双眼,“为什么别的女孩有穿不完的公主裙和小皮鞋,为什么她们的手上总拿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为什么她们知道摩天轮的顶端的风景长什么样,而我只能在心底里问自己为什么。”
不甘落于人后,所以,抢弟弟本就不多的零花钱,偷偷拿大人们放在枕头下、抽屉里、钱包里的零钱,以买书、交费用为由要钱,向发小借钱,大半年不买零食攒钱,就为了能买一双显得自己很尊贵的名牌鞋。
于那时候幼稚的女生而言,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似乎能以此证明自己愿意为了一个目标付出无限大的毅力,甚至赴汤蹈火。
这样虚伪的骑士精神,曾深深地自我感动着。
可是,终归要面对现实。
“我的大学专业,环境工程,是我爸给我选的,他说闺女别选那些大家都选的专业,像热门的金融你能挤得进去吗,选些偏的,竞争小,更容易找工作,而且这些年国家大力发展环境保护。可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鹿霖看着低着头一边说话一边玩弄鞋子上的绑带的女生。
绑好一个蝴蝶结,又解开,再绑。
“每天的课好多,什么都学,有机化学、电工、机械制图、物理、计算机基础、VB、工程力学、流体力学、线性代数、CAD制图、概率论、环境生态学、环境微生物学……好多好多,我学得都快脱发了,还是不知道到底学了什么,甚至,四年下来,连环境工程是什么都不懂。
“我大四实习时去过污水处理厂、垃圾填埋场、火电厂,一天逛一个厂,采集过废水、土壤、大气的样品,听起来是不是还挺新奇,可是当我走出那些厂子,别人都笑话我掉进了粪坑。
“我们学院盛传一句名言——生环化材,四大天坑。我大一时就想过换专业的,但不敢跟爸妈讲,主要是换也不知道能换什么专业,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好像一无是处。
“所以我找了份大家眼里的铁饭碗,没那么容易被辞退,能考上也算是人生第一次走运,大概是因为当时抱着考不上就完蛋的决心,发奋图强,孤注一掷。谁他妈想到一个大气处处长天天抽烟,我这一年多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患肺癌,英年早逝。
“我今天真的好惨啊,被那个死处长从早骂到晚,还是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又说我是夜总会小姐,逼我卸妆,那个妆我早上化了一个小时……晚上临时叫我跟执法大队的人去检查工厂,工厂老板和工人像要起义一样,吓得我两条腿拼命抖,好不容易能离开,我却扑街了,好痛,我朋友送我的包还刮破了。难得今年生日有一点点钱能给自己买个蛋糕,结果刚被人不小心踢了一脚,成屎了……连一个蛋糕都保护不了,我还保护什么地球。
“我觉得自己是一只没有方向的无脚鸟,在一片灰色的天空下飞啊飞,不知道目的地,飞翔只是为了死亡。
“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体验痛苦吗?”
笪璐琳随心地说了好久的话,第一次把自己所有的脆弱与不堪、卑微与渺小、茫然与无措毫无保留地展露给另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会更瞧不起她。
说到后面,她的泪阀自动关闭,不知是泪已流尽,还是不想哭了。
不管怎样,说出来还是感觉痛快多了。
笪璐琳抹干净脸,望向一直在身旁站着的男生:“这些是我的秘密,我没和别人说过,你可以保密吗?”
女生的鼻头依旧是红红的。
为什么愿意和我说?鹿霖想问,但又认为可能是她需要一个树洞,他恰好出现,便充当了那个树洞。
鹿霖蹲下,和笪璐琳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他望着前方说:“你知道南极洲的冬天一般多少度吗?”
笪璐琳有点困惑,摇摇头:“不知道。”
“负七十摄氏度。”鹿霖不紧不慢地说,“整整四个月见不到太阳,没有食物和水,大部分动物会提前逃离,但企鹅会留下来,因为他们要守护一件宝贝,就是躺在它们脚背上的蛋,那些蛋依靠着企鹅耷拉下来的肚皮上的绒毛保持温暖。在北极同样有这样漫长的黑暗和严寒,但到了叁月,太阳重返北极腹地,驱散黑暗,春天到来。”
笪璐琳默默地听着,半悟半懵,但觉得男生的声音像一排轻柔碰击的杯子,银质的颤动传递到了她的手心。
笪璐琳看着他的侧脸:“你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鹿霖很快回答:“有。”
“是什么?”
鹿霖不动声色,过了几秒,他说:“笪璐琳,你也会找到的。”
“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嗯。”他轻轻地说,“现在是叁月。”
春日至,花自开。
笪璐琳细细斟酌了一会,好像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神奇地让她的内心变得很安定。
忽然,她笑了。
鹿霖看向她。
笪璐琳捂嘴说:“我们俩这样猫着,好像两个蘑菇。”
“……”有点无厘头,鹿霖嗤地也笑了一下。
鹿霖站起来:“走吧,找个地方吹蜡烛切蛋糕。”
笪璐琳惊喜地张大眼睛:“你给我过生日吗?”
“走不走?”鹿霖懒懒地说。
“走走走。”笪璐琳弹起来,“你等会,我收拾东西。”
……
由于脚痛,笪璐琳走得很慢,提着两个蛋糕走在前头的鹿霖,也走得很慢。
行走在夜色当中,吃力感时常袭来,就像两只脚分别被系上一张大网,你越往前走,被捕进网的东西便越多,你便越举步维艰。
如果松开脚上的绳索,谁愿意接纳,你满载而归的黑暗事物。
笪璐琳抬头望漆黑的夜空。
月亮从云里探出头来,如同一只银色的刺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今夜月色真美,风也温柔。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它又一次动了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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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月亮又动了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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