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苏叶,就是皇帝看着也皱眉。
下车后到达行宫,皇帝就叫来山东巡抚问话:“去年大旱拔了赈灾粮过来,为何当地像是完全没有恢复,百姓都去哪里了?”
铺面关闭,证明商人离开,也说明百姓们无力购买米粮等物。
山东巡抚连连告罪道:“灾民太多,许多还腹泻高热,微臣不敢让他们靠近御驾。”
皇帝要沾上一点,他九族都别想活了,也是以防万一。
皇帝微微颔首,得知今年虽有雨水却不太多,麦苗十只活二三,山东依旧缺粮。
于是他发信让人从南边送来六十万石的粮食给山东,山东巡抚急忙跪下谢恩。
然而六十万石粮食看着很多,分散去各县后只是杯水车薪。
皇帝从行宫去别处的时候,车架经过之地,远处沿途全是背井离乡的灾民。
他们拖家带口的,满脸沧桑,身材瘦削,只剩下一把骨头。
孩子们头大身小,明显是吃不饱,身子瘦骨如柴,才显得头大了。
皇帝看着十分不悦,叫来当地的官员王柔来问:“为何这些人都背井离乡?”
毕竟皇帝已经下发减免赋税的诏令,这些人举家一逃,还有谁来种田?
王柔便答道:“这些人该是借了富户的银钱无力偿还,富户不可能一直借下去,他们只好举家离开去别处谋生。”
苏叶正在皇帝身边斟茶,隔着帘子听见他这话嘴角不由露出嘲讽的冷笑来。
贫农们没有田地,是因为被富户都占了,不得已只能举家当富户的佃农来种田。
可是收成后,富户扣除了贫农买下种子和借去农具的租赁钱,收走五六成的收成。
贫农辛辛苦苦种一年,最后收成之后,省吃俭用都撑不过半年,还能怎么办,就只能找富户借钱。
利滚利的,他们这辈子就算了,下一代和下下一代估计都不可能偿还得了。
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呢?
偏偏这个姓王的官员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全是贫农们的错。
贫农们错在哪里,错在手里没有田地,还是错在听信富户们的鬼话去借钱买种子和租赁农具好能让一家子活下去?
王柔分明也是个富户,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皇帝挥挥手示意王柔退下,又转过头来道:“看你面色不悦,像是不赞同王柔的话?”
苏叶当然不赞同,摇头叹道:“皇上,臣妾听闻这些人在富户手底下当佃农,收成取六成,甚至高达九成。贫农买不起粮食和农具,这些都要跟富户买和租赁,就得给钱,收成不够家人一年食用就得找富户借钱。”
她放下茶壶轻轻道:“富户哪里会那么好心,借钱自然是要利息的,还高得很。利滚利让贫农还不起,那就只能签下卖身契,世世代代都是田奴也还不起借富户的钱。”
皇帝原本听着苏叶的话,只觉得富户给出田地、种子和农具,收成要多一些也是应该的,但是九成就过了。
后来听闻这些富户借此让贫农签下卖身契,又有还不清的利钱就皱眉:“竟是如此?”
他听王柔说这些贫农借钱不还,还以为富户们吃亏了呢。
苏叶心下冷笑,富户们又不是大善人,吃什么都不可能吃亏,只会让人加倍还回来。
皇帝也没只听王柔和苏叶的一面之词,点了个圆脸的侍从吴立,因为年纪小容貌讨喜的,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去灾民那边问话。
虽然是普通的衣服,却比灾民们好太多了,灾民们被问话也不敢靠近,一副拘束的模样。
只是吴立年纪小会说话,又一通叔叔伯伯大爷大娘叫了一圈,灾民们也就从起初的拘束慢慢愿意说一些了。
年纪大的要沉默一点,年纪小的就要愤愤不平得多了。
一个面黄肌瘦看着十来岁的小子愤恨道:“我家原本还算可以,有一块不大的田地,养活一家子的粮食是足够的了。可惜阿姐被附近的富户看中要娶回去当十八姨娘,爹娘不乐意,富户就找了借口诬陷我爹手脚不干净偷东西。平日干活的那人家也是帮凶,我爹就被迫认罪给打死了,我娘跟着一病也去了,阿姐不得已去富户家当姨娘,我只能靠着做工养活弟弟妹妹。”
他伸手抹着通红的眼睛道:“妹妹长大了,又被富户看中,阿姐拼命拦着就被踹了一脚没熬过去。我只好带着弟妹逃了出来,可惜弟妹在路上都没能熬住,如今一家子就剩下我一个了。”
其他人听得满脸麻木,毕竟谁都不好过。
吴立算了一圈,发现孤家寡人不要太多,很多就是家里人死光了,索性就逃出来,反正家都没了,去哪里都行。
他回去跟皇帝简单复述了这些灾民的话,也不必添油加醋,这些人过得就够惨的了。
有的妻离子散,有的家破人亡,有的提起邻居竟连一个人都没能活下来,自己还算幸运了,起码保住了性命。
皇帝便点了傅恒和左御史刘统去各处赈灾,山东官员们官官相护,显然无法约束住这些灾民到处流窜。
这些人没吃的没穿的,家人都没了,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很容易就落草为寇,后患无穷。
还是得尽早把人安抚住,又让灾民们有家可归。
傅恒提议道:“附近还有荒山能种,不如就让灾民们开荒,皇上也可以命当地粮仓出种子,又租借农具,事后只要一成收获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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