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临去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元泊心中一动,待黑衣人离去,他跃离殿顶,避过万寿宫的守卫,错身入了假山。
即便他偷摸来万寿宫多次,竟也未发现假山中别有洞天。
弯弯曲曲七拐八折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石墙,隐约有亮光从墙壁里透出。
白日里就算有人来到此处,也只以为这石墙便是尽头,绝不会有人想到石墙却是一道门。
元泊掏出火折子,一簇火苗燃起,他拿着火折子上下睃寻,终于摸到了一处光滑的凸起,他轻轻按住,石门咕咚一下应声而开。
一股香火的味道袅袅飘来,他拧起眉头望去,一座佛像矗立在石室正中的案上,佛像前的香才刚燃了些许,案边两只火烛正幽幽闪着微光。
石室不大,左右不过两丈余,除却屋中的佛像,便只余一张圆桌并两把椅子,另有一扇紫檀屏风将石室隔成了两半。
元泊移步来到屏风后,只见一个妇人倚卧在榻上。
妇人面容清瘦,眼尾下垂,鬓间白发丛生,但即便睡着时,她的仪态依然端庄富贵,一丝不苟。
元泊上前两步,凝视着妇人的容颜,心内五味杂陈,若他所猜不错的话,眼前的妇人便是先皇后,他的祖母。
他站在原处端望许久,然妇人却一直未曾醒来,元泊估摸着,那香有助人安眠的作用。
想起刚刚的黑衣人,他深深望了妇人一眼,转身走出了石室。
石门在他身后又闭上了,他脚步微顿,百般滋味难言,谁能想到曾经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人竟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处十七年?
从假山出来,一阵风过,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一言不发,飞身跃上屋顶,一眨眼离开了万寿宫。
元泊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一处荒僻许久的宫殿。
月影下,殿前冷风飒飒,萧瑟孤寂。
“康寿宫,”元泊睃了一眼月色下的牌匾,看着前面的背影,颇有些急切,声音便有些颤抖:“你…”
那人回头,扯去面上覆着的黑纱,露出一张带着伤痕的脸庞。
“沈南苏…”
元泊吃了一惊,疑窦顿生。
“能否让我看一眼你的前胸,”沈南苏双手垂在胸前,并无平日的冷戾,出口的话更让元泊吃惊。
元泊将信将疑,忽然伸出手掌挡住沈南苏的整张脸,只露出上半截一双眼睛,此时这双眼睛里透出的却是难以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满怀着期待的喜悦。
他开蒙极早,对三四岁的事情记得犹为深刻,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手掌下的那双眉眼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是那样相似。
他心神荡漾,收起手掌慢慢解开胸前的衣衫,露出半截肩膀,肩膀上一处十字划痕若隐若现。
“忆风,果真是你。”
沈南苏的声音中有几分颤抖,他上前两步为元泊拢起了衣衫,似叹息又似欣慰,“我早该猜到父亲会替你安排好的。”
依父亲对忆风母亲的情意,他可以谁都不顾,惟有忆风是他的心头尖。
“大哥,”元泊喉中沙哑,犹觉难以置信,然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肩头的伤是三岁那年在府中的荷塘划伤的,因此事,大哥还挨了太子妃一顿罚。
秦忆风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仅有父亲身边的心腹以及太子妃和大哥知晓。
长夜寒冷,两人并肩坐在“康寿宫”廊下石阶上,但十七年的漫长,让两人面目全非。
沉默良久,元泊才道:“大哥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往事泣血,在刀尖起舞多年,他们早已看淡生死,说起从前也并无太多感伤。
“你还记得,当时我正与你玩捉迷藏,我在父亲书房等着,你去院中躲藏,然我却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等我醒来便听到父亲匆忙来了书房,还有束将军紧随其后。他二人在书房说了些话,后来束将军就走了。父亲让我从密道离开,我从密道出来后,太子府已经陷入了火海…”
沈南苏声音徐缓,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
“后来呢?”
“我谨记父亲的教诲,他说让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沈南苏惨淡笑了笑,颊上的疤痕在月下更显狰狞,“我顺着府中的溪水逃出太子府,来到另一户人家,那家夫人心善,收留了我几日,后来我不忍连累她离开了,在街上东躲西藏了数日后,我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再后来,我自毁了容貌,入了谢府,成为他培养的死士之一…”
沈南苏一言略去其中入谢府的艰辛,说的轻描淡写。
可能谁也未料到原来太子府的溪流竟然与京城的护城河相连,等沈南苏以为已远离太子府时,才发现自己在水中迷失了方向,又回到了皇城附近。
好巧不巧的,他躲进了束府。
彼时的束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府邸并不宽阔,也无许多奴仆杂役。
他在后院开始时并未被人发现,直到两日后,他禁不住饥饿去了前院厨房,被院中的婢女逮了个正着。
婢女把他交给了束山的夫人,那是一位美丽亲切聪慧的女子,他犹记得,她轻拍着怀中的襁褓,望着自己的眼神,是怜悯是了然。
束夫人收留了他,让他躲在后院,很显然,她并未告诉自己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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