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光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陈婶突然来找他,敲了敲房门:“先生。”
“……什么事。”
“呃,我刚在琴房做卫生。”她有些犹豫,生怕会惹得季扶光不快,“……发现太太在柜子?里,还藏了另一把小提琴。”
季扶光微微一怔,抿唇迟疑了片刻,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二叔,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第一把小提琴吗。”
“上次回?梧川,我特地把它带出来了。可惜年代太久,琴颈断了,四根弦都松了。”
“……不会再有一把琴,比当初那把更?好了。”
忘了是多?久之前,陆白曾对他说过这些话。季扶光只记得当时?她被断了出国的路,还哭了鼻子?,但并未在意她这些话的含义。
他沉默地起?身,一个人去了琴房,取出了那把年代久远的小提琴。
这是十年前的春天?,他送给陆白的第一把琴。那时?梧川开满了木棉花,陆白小小一只蹲在地上,抱着琴,爱不释手。
“二叔,真的是给我的吗?”
她双眸缀满了星的模样,此时?此刻,他竟依稀能记得起?来。
季扶光打开琴盒,一股年久的霉味混着松香味扑鼻而来。他目光涣散,修长的指骨摸过那依旧光亮的虎皮,又轻轻拨弄了那松掉的琴弦。
陆白曾握着这把琴,日复一日地练习着。如今他摸着它,想象着与她的柔软的手触碰,交握,不再分开。
落落……你到?底在哪里。
晨光熹微,温柔地斜进落地的玻璃门,笼罩了小小的琴房。男人安静地蹲在地上,背影宽阔,却又无比孤独寂寥。
突然季扶光扬了扬眉,似乎发觉了什么。接着从琴身的下面,抽出了一张被精心塑封过了照片。
照片上的三人,正是他与蒙俞,还有面容稚嫩的小陆白。
照片里蒙俞双手搭着陆白的肩膀,两个人都笑?得开怀。唯独他没有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眸中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季扶光想起?来了。这年陆白十四岁,他带着她,去听了一场蒙俞的演奏会。
他也还记得,陆白在台下看着蒙俞的表情,双眸也如同坠了星。
这大概,就是她看到?梦想时?的表情吧。
心口?突然微微刺痛,季扶光喘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呼吸。他想将照片放回?琴盒,又蓦然发现,背面工整地写?了一排小字。
看清了其中内容,季扶光倏地愣住,浑身僵硬地呆在了原地。
蓝色的圆珠笔,稚嫩的字迹,十四岁的陆白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将她的心愿写?在照片的后面:
“长大后,我想嫁给季二叔。”
*
这么多?年来,季扶光未曾想过一次,陆白也在爱着他的可能性。
他从未想过一次。
即便季晴曾提醒过他“落落从小就喜欢你”,他也只当是一句玩笑?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眼前这行小字,真真切切地证明了,陆白在十四岁这一年,就爱上了他。
那年发生了太多?事了。季家单方面与陆家断了干亲,季晴失子?又发了疯,季氏祖宅被烧得只剩下半壁残垣。他的人生混乱无比,因为姐姐,陷入了绝望怨恨与麻痹交织的漩涡之中。
也就是那一年,十四岁的陆白曾鼓足勇气告诉他:“你不要难过呀,一切会好起?来的。”
“你也不会孤单的,大不了,我长大后陪着你。”
季扶光以为那只是陆白的童言无忌。
但她是认真的。
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季扶光才如梦初醒,拿着照片的手不断抖索着,心脏钝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敢想象自己?错过了什么,也不敢想象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白想嫁给他啊,她在那样小的时?候,就期盼着嫁给他,期盼到?向来谨小慎微的她,竟大胆地将这心愿写?了下来,放在她最最心爱的小提琴盒里。
如果后来他没有使那些恶劣的手段,如果后来他像寻常男子?追求心爱的女人那样,珍惜她,尊重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季扶光紧紧闭上了眼睛,嘴唇张合了几次,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剧烈的钝痛后,是如钢针一般细密的刺痛,扎得他心脏肺腑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比绝望更?可怕的,是懊悔。
他曾得到?了现在最想要的东西?。他曾得到?了陆白的爱。
可他亲手毁掉了一切。
整整七年,他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毁掉了陆白的梦。她呆在自己?曾经挚爱的人身边时?,又是怎样的心情,怎样随着对他的一点点失望,逐渐心如死灰。
恍恍惚惚中,季扶光的思绪回?到?了七年之前,回?到?了蒙俞演奏会的后台里。
陆白那时?总改不了口?,习惯性地叫他二叔。蒙俞便乐呵呵地打趣他:“季总如此年轻,侄女都这么大了?”
再后来,在回?梧川的车上,陆白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季先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
“其实,不用?再叫你季二叔,我很开心的。我真的很开心。”
季扶光想起?了她当时?的神情。陆白的双眸是那般纯澈,动人,羞赧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对爱情与未来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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