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太医搭完脉,拿过身后药童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道:樊院使到底身强体健,恢复得比老夫想的还要好。雨天阴天是不是也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了?樊克之平静地点点头,太医不说自己还没发现,确实好受多了。
谭太医望向楚蓁,赞赏道:夫人真是贤惠,那么重的伤能照顾成这样,必定是费了极大的心思的。楚蓁有些不好意思,凤眼轻轻瞥了自家夫君一下,客气的推辞起来:还是太医您的功劳,妙手回春!谭太医还没说什么,樊克之倒是先不同意道:太医尽心,你也不遑多让,是贤惠。
楚蓁顿时好气又好笑,守着外人,自然要谦虚一下,免得让人笑话。谭太医瞧着小两口如此鹣鲽情深,不由仰头哈哈笑了起来。一直憋着口气儿的侍画长长吐息了好一会儿,嗫嚅道:可真是憋死我了,奶奶也太吓人了。内室里人不多,她说的再小声,众人也都听到了,又是哄然而笑,楚蓁难得得红了脸,叫樊克之看直了眼。
屋里气氛正好,碧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她瞧着正跟樊克之时不时脉脉对视的楚蓁,实在不想出声打扰。还是侍画转身看见了她,忙凑到楚蓁耳边说了声,楚蓁便笑着看了过来:碧春,有什么事吗?
众人都转而看她,碧春只能上前几步,沉声道:侯府瑞福堂的曹嬷嬷来了,说是老太太请奶奶、二爷过去说话。楚蓁一听,看了樊克之一眼,笑容渐渐散了。谭太医对永宁侯府的事也有所耳闻,知道事涉内宅,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樊克之原本柔和的面庞又面无表情起来,什么说话,老太太巴不得自己夫妻二人永远不踏进侯府的门,这回请他们,肯定是为了樊明仁的事。
你若不想便不必去,我一个人去,无非是为了那边的一堆烂事。樊克之心疼地看着楚蓁的肚子,怕她累着。
你没听碧春说嘛,是二奶奶、二爷,我还排在你前头呢。楚蓁见他厌烦起来,柔声哄道,怕是内院还有什么事,听说大嫂回娘家一段日子了,老太太想必是想让人去劝劝她,赶紧回府。
那更不必去了,你如今身子重,为他们费心费力,咱们又不是圣人。樊克之一听更是不同意楚蓁去侯府,快七个月的身孕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什么闪失,真是要后悔死他了。老太太是完全不理会这边的状况,真叫人心寒。
最后,樊克之还是抵不住楚蓁的软磨硬泡,把余氏、碧春都带上,他自己则带了岳麒、丁从义及手下几个好手,将楚蓁围了个密不透风,简直叫楚蓁瞠目结舌。不过为了让他安心,楚蓁也没再推脱,俩人墨迹了半天才跟着曹嬷嬷回了永宁侯府。
楚蓁坐着软轿经过侯府连廊时,万分感慨,如今是正是暮春好时光,府里本该万紫千红繁花似锦才是,却发现除了几个打扫院子的奴仆,竟是没什么人似的,与她刚嫁进来时相比,寂寥了不是一分两分。尤其是老太太住的瑞福堂,好在廊下还是摆了些开得正灿烂的牡丹红蔷薇,看着有了几丝人气。
樊克之一路走来却是目不斜视,他一手扶在楚蓁的软轿上,脑中却想着樊明仁的事。他去见过京城县尹,也看了卷宗,又亲自去验尸,已然明白,樊明仁这回确实是让人算计了,那客商是被高手用内力打碎内脏而亡,樊明仁所打的那些外伤根本不致命。
待到了瑞福堂正屋门外,宁嬷嬷已侯在门外,她一反以往隐隐的傲慢,恭敬地将楚蓁夫妻迎了进去。
进门楚蓁才发现,老太太与上回见面相比,苍老了好多。石青色松鹤长寿褙子,配的却是水晶蓝宝石发簪,衬得整个人灰蒙蒙的。外头的浓浓春意,仿佛被隔在了门外。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个担忧孙子的普通老人罢了。
楚蓁夫妻作揖请了安,老太太等他们安稳坐下,才冷冷道:元哥儿,你是什么性子,我老太婆多少知道,逊哥儿是不是真的杀人了,想必这么些天你也有头绪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樊克之本也无意瞒她,爽快道:那客商确实并非亡于大哥之手,只是还未等他说完,老太太便快速截了话头:不是逊哥儿的错就好!旁的我也不想知道,蓁姐儿她又转向楚蓁,这回脸上有了生气,话里带了欣喜,如今你大嫂闹着要跟逊哥儿和离,老二家的就知道拿下人撒气,一点法子也没有,你去帮着劝劝宁氏,男人逛青楼,多大点事,怎么就非得和离不行!
楚蓁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宁氏如此有魄力,二话不说就要和离,可看长辈们的意思,是不想他们和离的。
见楚蓁似有犹豫,老太太不由急了,声音尖利起来:怎么?莫非你还盼着他们和离?侯府已经是你们的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赶尽杀绝!楚蓁已经动了的恻隐之心立马抛到脑后,她牵了牵嘴角,直视老太太的双眼,语音冰冷:老太太怕是忘了,侯府的爵位是我夫君拼了性命靠军功挣来的,可不是大哥让出来的!况且,夫君他本就是嫡子嫡孙,说破大天去,爵位也是他的,与大哥何干!
樊克之的心早被所谓的家人伤的支离破碎,老太太的话对他而言,没什么好难过的,可他看着挺着肚子据理力争维护自己的妻子,不知为何,突然特别感谢老天爷,让自己从西北的尸山血海中回来,抓住了生命中最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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