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萱苏卸了妆容,取下脸上的红印子,引镜自照时,发现脸上泛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回头看躺在榻上的王爷,脸上的绯色更深了。她定定神,漱口后爬上床,渐渐入睡。
醒来天已大明,因着不用进宫请安,也不用回门,所以盛嬷嬷和春心没有过来叫醒。项茂行听床上没有动静,知道陶萱苏睡得香沉,即便自己醒了,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如雕塑般,静静地等着她醒过来。
陶萱苏笑着起床,精神奕奕,觉得生活充满了盼头。她想到好几个法子,定要勾得王爷踏出房门。
第30章 计谋
陶萱苏命沉沙和阿嵘在房间外扎了个秋千,绿荫环绕,百花绽放。
“王爷,我们去荡秋千吧。”
“不去。”项茂行自斟自饮,怡然自乐。
陶萱苏暗骂“酒鬼”,自个坐在秋千上,春心慢悠悠地推着她,“春心,推得再高些,再高些。”她的笑声婉转如莺歌,在院子里格外清脆。
项茂行在房间饮酒,不需要人伺候。盛嬷嬷就陪在陶萱苏身边,折了柳枝、海棠、蔷薇等折成一个花冠,给王妃戴上,更显得她青春貌美,人比花艳。
盛嬷嬷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配合陶萱苏。她喜欢听见陶萱苏快乐的笑声,王爷瞎了之后王府沉闷得像死宅,如今总算又添了生机勃勃的气息,连初夏的蝉鸣声都格外悦耳。
陶萱苏两手拉着绳子,人在空中飘荡,夏风拂过面庞,秀发迎风而起。她心情舒畅,忍不住歌唱起新婚之夜唱的那首曲子:“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春心鼓掌道:“小姐唱得真好听。”
陶萱苏回眸巧笑:“春心,我教你,你也唱。”
主仆二人一教一学地唱了起来,歌声笑声起此彼伏,引得花摇柳摆、蝶飞燕舞。
项茂行稳坐室内,静听房外声音,不烦不厌,面上如素日一般宁静。突然没有半点征兆,笑闹声音乍停,恍如所有的人凭空消失,王府只剩他一人。
项茂行心中疑惑,陶萱苏又在搞什么?这定又是她的诡计。
项茂行姑且不理,慢腾腾地喝了两杯酒,仍不闻外头有人声传来,安静地奇怪,教人心下不安。
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慢慢走到门口,脚却未踏出房门,唤道:“盛嬷嬷。”
“王爷!来荡秋千嘛!”却是陶萱苏喜悦的声音从门侧蹿了过来,惊得项茂行身子往后仰了仰。
陶萱苏笑嘻嘻地伸手拉住项茂行往外走,道:“王爷当心。妾身荡了半天,可开心了。王爷过来,妾身推着王爷荡秋千。”
果然又是一计!
原来陶萱苏先荡秋千,故意笑得闹得惊天动地,惹得项茂行心痒痒。过了一阵子,又命所有丫鬟小厮屏气凝神,勿要发出一点动静,她自己偷偷跑到门旁边,等着看王爷会不会走出来。
憋住笑意,静悄悄地在门侧等了半日,果见王爷走到门口,那双倔强的双脚却仍不肯踏出来。陶萱苏二话不说,拉了项茂行的手臂就往外走。
项茂行身上一用力,陶萱苏便拉不动他,冷冷道:“本王不去。”我怎么这么容易上她的当?明知道这是她装脚瘸之后的又一诡计,我还走出来询问,真是愚蠢!从前在沙场运筹帷幄的本事都去哪了?竟然连番栽在一个女子手里。
“王爷!”陶萱苏撒娇卖嗲。
项茂行扒开陶萱苏的手,径自回屋,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烈火炼真金,成事须用功。陶萱苏愈挫愈勇,决定再战,吩咐人搬来水晶葡萄、李子等水果和酒曲,就在房外酿果酒。
王爷喜欢喝酒,那就在这酿酒,香味四溢,总能勾得他踏出房门吧。
数日后,葡萄酒、李子酒、青梅酒三种果酒的香味萦绕在项茂行所住的无逸院。初夏时节,蝉鸣深树,酒香飘荡,令人沉醉。这回王爷总该愿意踏出房门了吧。
陶萱苏本想召集王府上下,给每人倒了一杯酒,告慰辛劳。可转念一想,王爷不喜欢人多。罢了,还是原班人马演戏吧。
她给春心、盛嬷嬷、四个伺候她的丫鬟、两个伺候王爷的小厮分别倒了一杯酒,有说有笑地喝起果酒。
因为知道王爷就在房间里,丫鬟小厮起初还屏气凝神,恭恭敬敬地领酒喝酒,怕吵到王爷,被王爷责罚。久而久之,见王妃着实放得开,又要玩行酒令,大家便渐渐松了警惕之心,喝酒喝得不亦乐乎,一个比一个会嚎会叫。
陶萱苏表面在欢笑闹腾,其实一双眼时不时就觑看房门口,等着看项茂行什么时候才肯移动尊贵的身体,过来一起喝酒。谁料酒喝了一半,也不见项茂行走出来。
这个王爷,还真是不好搞定!
已经上过两回当,现在就是有十头牛来拉,项茂行也不会走到房门口来看一眼。
既然这样,陶萱苏只好步步紧逼。她倒了三杯不同的果酒,笑眯眯地端到项茂行面前,将他原本在喝的酒挪到旁边,先给他倒了一杯醇香的青梅酒,道:“妾身酿的酒不香吗?王爷竟然无动于衷,始终不肯出去。妾身只好端酒进来给王爷尝尝,请王爷提一提宝贵的意见。”
项茂行心里头得意,像打了胜仗似的。我不出去,你忍不住了就先进来,这便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才酿这么几天,酒怎么会好喝?”项茂行碰也没碰酒杯,直接批评道,“李子酒、青梅酒,浸泡两三个月方可入口,如能浸泡数年,酒味更佳。葡萄酒则不用去皮去子,不用加酒曲,偏偏你去皮去子,加了酒曲,反而失了葡萄酒应有的味道。简直是班门弄斧。”
难怪三味酒都不太好喝,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讲究,都怪自己太急功近利。陶萱苏反客为主,责怪道:“原来王爷是行家,王爷明知道妾身酿酒出了错误,还不早点指出来,就是想看妾身的笑话。”
项茂行将那杯青梅酒一饮而尽,道:“出错了才会牢牢记住。”
陶萱苏撇撇嘴,不是说“班门弄斧”嘛,怎么还喝了?嘴长在你脸上,怎么说你都有理。
既然计划失败,果酒又不好喝,那只能鸣金收兵。陶萱苏端起三壶果酒,正欲出去。项茂行却将她拦下,道:“不要浪费,放下吧。”
“不好喝,还是拿去倒了吧,免得坏了王爷的胃口。”已经喝下去的就算了,壶里的便倒了,桶里的就贮藏起来,数月后再喝。
“放下。”项茂行轻叩桌面,语气不容置疑。
陶萱苏冲他耸了耸鼻子,只好将果酒放下,道:“王爷慢喝。”臭脾气,我等凡人不可理解。
荡秋千、酿果酒的计划都没有奏效,陶萱苏再使一计,踢毽子。
沉沙从外头买了一个五彩鸡毛毽子,陶萱苏照旧先问了王爷要不要出来玩,可以训练听力。项茂行也照旧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去。”
情知会被拒绝,陶萱苏心平气和,既不纠缠追问,也不嘟嘴撒娇,决定顺其自然,不必像先前那样毛毛躁躁火急火燎,脚步慢下来、心静下来,也许过段时日,王爷就信任她,主动随她出门呢。
陶萱苏拿了毽子到院子中间,和春心并四个丫鬟围成一个圈,你踢我接,看谁接得住,看谁踢的花样好看。
没多久,便香汗淋漓,五人吃了新鲜的西瓜,歇足后,又玩了起来,心情愉悦莫可名状。
上辈子嫁给瑞王项茂德,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一直小心翼翼度日,还得和两位侧妃礼尚往来,活得甚是不自在。
这辈子嫁给恭王,虽有不足之处,但心情自在、无拘无碍,想大笑就大笑,想耍小脾气就耍小脾气,恭王看着冷淡,其实都在包容她。故而陶萱苏活得有滋有味,正应了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呼!”毽子一飞冲天,上了屋顶。
陶萱苏捧腹笑道:“我力气这么大吗?居然可以把毽子踢到屋顶!”
春心笑得快站不稳,扶着葳蕤的梧桐树,道:“小姐,您是不是偷偷去少林寺学过武功。那毽子咻地一下就飞上去了,飞那么高!”
盛嬷嬷命沉沙和阿嵘搬来梯|子,让他们上去取。陶萱苏拦住道:“是我踢上去的,该我去拿。”
盛嬷嬷拉住陶萱苏,道:“王妃,危险。让沉沙上去取吧,他是男子,身手矫健。”
陶萱苏道:“不碍事的。我哥哥在京城时,教了我一点保护自己的武术,这回可派上用场了。”
不容拒绝,陶萱苏对盛嬷嬷坚定地笑了笑,沿着梯|子爬上屋顶。
盛嬷嬷如热锅上的蚂蚁,深恐王妃从屋顶上摔下来,命沉沙在后面跟着,又让其他人都站在檐下,若是王妃真摔下来,便以身护着。
陶萱苏胆子不小,走上屋顶,望见毽子落在靠窗的瓦片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捡起毽子。她掀起瓦片,瞧见王爷正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陶萱苏起了恶作剧之心,捡起旁边一粒小石子,朝王爷扔去,道:“王爷。”
项茂行不躲不避,小石子落在他的肩上。虽然目不能视,他还是循声抬头,平静道:“好端端的,爬上去做什么?快下来。”他怕语气一凶,吓得陶萱苏摔了下来,所以缓和了声音。
“屋顶凉快,妾身在这乘凉呢。晚霞似锦,屋顶看着更美。”陶萱苏发觉自己失言,王爷看不见,提什么晚霞?
项茂行并未生气,只是道:“你小心脚下。”
“多谢王爷关心。”陶萱苏甜甜笑道。
她提足往回走,不料有只蝙蝠骤然飞来。陶萱苏忙矮下身子躲避,脚下却是一滑,惊慌地“啊”了一声,整个人直接倒下翻滚。
沉沙隔得远,根本来不及抓不住王妃的身子。盛嬷嬷听到王妃的尖叫声,吓得浑身一抖,踮起脚尖张望,喊道:“王妃。”
春心并其余几个丫鬟小厮浑身绷紧,拿不准主意该站在哪才能接住即将滚下来的王妃。
此时,一道天青色身影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恰恰抱住从屋顶滚落下来的陶萱苏,两人抱成一团,躺在地上。
陶萱苏瞧清了救自己的人,讶道:“王……王爷,您出来了,您功夫真好……”
“起来,别压着我。”项茂行推开陶萱苏,“再上屋顶,打断你的腿。”
“妾身有惊无险,王爷可安好?”陶萱苏站了起来,又去扶王爷,项茂行自己站了起来。
“若不能保全自身,本王绝不救你。”项茂行轻飘飘地,来去如风,已经往房间走回,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嬷嬷、春心等人紧张兮兮地上来嘘寒问暖。
忽有刘管家来报,二公主项琬琰来了。
第31章 琬琰
皇上皇后生有一女一子,便是二公主项琬琰和三皇子项茂行。陶萱苏嫁进恭王府已有十来天,今天头一回见到项琬琰,果然高贵明艳,如夜明珠般璀璨夺目。
她身穿繁复华丽的绛色襦裙,头戴绿松石、琥珀、珍珠、红宝石等点缀的头冠,手上一对明晃晃的珊瑚嵌珠镯,仿佛从遥远天际的晚霞中走来,似残阳似血玉,占尽整个夏日的艳丽,燕妒莺惭,桃羞杏让,旁人不敢与之媲美;眉眼间的傲然和脱俗,足足地彰显了她作为一位皇家嫡出公主的高贵气质。
项琬琰不屑地瞥了一眼发乱衣脏的陶萱苏,嘴角微动,似有不满之意。
陶萱苏从惊慌中反应过来,紧张地缩了缩脚,悄悄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郑重行礼道:“弟媳陶萱苏见过二公主。”
项琬琰没有理会,扶着丫鬟的手朝项茂行走去,姐弟俩一同进了房间。
陶萱苏只好自个起身,二公主丝毫不给她脸面,她倒不知道该不该进房?进房吧,二公主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进去只会碍着他们姐弟俩说体己话;不进房吧,作为弟媳,不进去伺候招呼,实在有失礼数。
二公主也真是的,来恭王府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刚刚踢了毽子,一身的汗,又从屋顶摔下来,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哪还能见客?
盛嬷嬷心细,瞧出陶萱苏的窘迫,含笑道:“王妃,二公主既然来了,必定要待一些时间。不如您先去溪花堂梳洗一番,再来相见。”
陶萱苏采纳了盛嬷嬷的建议,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溪花堂。
这边厢,项琬琰一进屋就道:“茂行,你一向不出房门,今天怎么出去了?莫不是为了陶萱苏?”
“不是。闷了,出去透口气。”项茂行走进里屋,倒酒自饮。
项琬琰见项茂行行动滞缓,不复少年气概,面色又透着悲戚之感,不禁微微湿了眼眶,心疼道:“你还是这样,以石为友,与酒作伴。”
项茂行摸着桌上的石头,自嘲道:“不然呢?二姐觉得我还能怎样?一个瞎子,该出去纵马奔腾、指点江山?”
若非人生突变,他也不会这般咄咄逼人、愤世嫉俗。项琬琰能体谅弟弟的心情,长叹一声,方道:“你是母后唯一的指望……”
“指望已经断了,母后心里清楚。能解母后困境的,只有你。”项茂行挺直后背,俨如神明,一本正经地分析局势,“二姐,我是不中用了。你还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只有你能帮母后一把。”
“茂行,我知道你心里痛。”项琬琰眼睁睁看着亲弟弟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今日失魂落魄的瞎子,她日夜痛心疾首,犹如滴血,“可我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如今后宫是贵妃娘娘只手遮天,母后和父皇离心离德,谁也不肯先低头,谁也不愿见谁,谁也不愿原谅谁。我……实在也做不了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眼下局面棘手,因为查不出凶手,母后将气撒在父皇身上,认定是父皇不肯彻查的缘故,所以不肯低头认错;父皇因为母后无理取闹,非要闹得沸沸扬扬,觉得母后已经疯了,所以不肯放她出来。其实只要母后肯给个台阶,父皇不会这般绝情,会放她出来的。
可是母后的心结是项茂行,他的瞎是无可挽回的,所以母后的心结是解不开的。她已经失去了本可依靠的儿子,又得不到夫君的安慰,母后伤透了心,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要父皇的安慰和保护,可父皇给的却是长久的禁足,母后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绝不会主动低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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