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寄的这玩意儿?啊?”
爷爷很少骂人。
陈景明与郝春双双诧异地回头。隔着半开的玻璃门,爷爷站在博古通今架前打电话。大约一连串怒斥后,爷爷才重重地说了句。“我不是不让你买,也不是限制小景玩游戏,我是让你再买一个寄过来。记住,要一模一样的!”
挂完电话,爷爷虎虎生威地走向俩孩子,说话很大声。“小景,你爸不是给你寄了个啥啥P么?”
“PSP。”陈景明小小声。
“嗯,就是那个P!”爷爷瞪着眼睛望向陈景明,一锤定音。“你先把那个给阿春,回头你爸再寄一个来,你再玩。”
“哎不是爷爷,”郝春转头嬉皮笑脸地开了个洋腔。“我成绩本来就不行,还让我玩游戏?要不就算了吧,听说那玩意儿还挺贵的。我么,就不要了。”
爷爷语重心长地叹气。“阿春,我拿你当亲孙子。就你爸那个样儿,他能照顾你什么你说?这个P啊,必须买。你先拿去玩!”
陈景明于是也薄唇翘了翘,反过来说服郝春。“阿春,你先拿去玩,反正我也不爱玩游戏。”
十五岁的郝春咂摸着嘴,笑的一脸没心没肺。春风里头的光线总是柔和,模糊了郝春眼底的那点子奇异神色。
如今想起来,原来爷爷并不希望他们两个人在一块。只是有的人家会采取暴力阻断的方式,而爷爷呢,略微高级了点。那些话语里的深意、那间特地为郝春联系的景山私立医院精神科病房,甚至就连那个春天的下午站在博古通今架前怒吼的爷爷……原来都不过是一种欲盖弥彰。
三十五岁的他们如今都能懂得那种欲盖弥彰了。
那个下午郝春说的对,他成绩本来就烂,爷爷还要怂恿他去打游戏——为什么?
因为爷爷希望郝春烂到混不进九中。
三十五岁的陈景明再次撩起眼皮的时候,只听见自己胸腔内那颗心啌啌地似乎要造反。他和他后来果然分开了,于是郝春成了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最不能触碰的人。
三十五岁的郝春如今就在他面前,近到,触手可及。
“你如果真的打算放了我,你不会……后来又与我好了十年。”陈景明眼底微红,嗓子哑的像是几天几夜都没睡。“阿春,承认吧!什么都是假的,那些人、那些人说的话,都是假的。我当年送你去景山,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悔过了,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啊阿春!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三十五岁的陈景明卑微到近乎绝望。那双北极星一样明亮的黑曜石眼睛如今布满血丝,仔细看,就连皮肤下都有痘痘胡渣。
这些损伤,令这个御窑级别的男人突然间也就多了烟火气。
“阿春,从前都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好不好?”
郝春沉默了很久,忽然厌烦。他掉开头不想看也不想听了,裤兜内的那包薄荷烟早就被摩挲出了褶皱。不熟悉的烟、不熟悉的医院,不熟悉的……精神病院。
郝春陡然间又转为焦躁。“就连爷爷都说我配不上你。陈景明,你丫还是滚吧!有多远滚多远,老子不想再看见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你、我是我,这样不好吗?”
“不好。”陈景明却像个打不死的小强,执着地在他耳边叨叨。“阿春,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离开你。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依然离不开你。”
“艹!”郝春回头恶狠狠地咒骂了声,嗓音响亮,中气十足。“陈景明你这套留着以后去哄别人!”
“我没有别人……”
“滚!”
“阿春,”陈景明非但不滚,反倒贴着郝春的脸颊强行吻下去。“我没有别人,从来没有。所以,我也不许你有别人!”
☆、27
郝春在陈景明热气咻咻的深吻中恍惚了一瞬。
分手十年,他一度觉得度日如年。可如今再次相遇不过一个日夜,他又觉得已经漫长似十年了。
所以时间这种东西,对于一个精神病人来讲,大概确实是模糊到没有意义的。他总是败给陈景明。陈景明哭,他恨不能替陈景明扛下所有苦难;陈景明不哭了,跑来抱一抱他哄哄他,他就总忍不住要举起双手投降。
老子真是该死的爱惨了这家伙!
郝春扬起头,在阴沉沉微风经过的夏日长廊呵呵地干笑出声。
陈景明把他的长笑声理解为欢喜,于是愈吻愈深,到最后眼眸微红地哑着嗓子问他。“阿春,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我们到了A国就办婚礼。”
他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郝春想了一瞬。但他清醒的辰光越来越短,于是就连这个一瞬都令他焦躁。“随便你!”
反正也不一定会有婚礼。郝春郁郁地想,反正到了A国老子就会被你送入精神病院。什么Tommy?就是个精神病医生吧?就连你说的那个什么过往,非得把你我分开的责任都推给别人吗?你我分开,不过是因为我想分开。
郝春猛地推开陈景明。推力之大,让陈景明噔噔噔踉跄退后了三四步。
“你那晚到底为什么弄了一身血?”郝春不耐烦地厉声质问。“十年前,你为什么一身血地跑到冀北城?”
陈景明抿唇。“那晚……”
郝春提起的那晚,应该就是钱强骗郝春说出了车祸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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