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在医院又住了半个月，彼时的京都，已经进入初秋。
    别墅周围的杉树，由青变黄，又直又高，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阮玲站在卧室的阳台上，怔怔地看着几米外的大马路。曾经有无数个日夜，那里都会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虽然那时候，她不知道车里坐着谁，但是现在她能猜个大概。
    某个暖阳的下午，她趁着纪母不在家的空档，亲自开车去了警察局。
    当时，胡开明已经将纪铭瑄的文件上交法院，马上就要下达执行指令。
    “纪夫人，你怎么......”
    胡开明看到她，还是蛮惊讶的。
    毕竟，纪铭瑄想见的人，也都见了。
    而她，当初被纪铭瑄害的那么惨，应该恨到死不往来。
    “听说，他要被执行死刑，我来送他最后一程。你可以当做，我没来过。”
    后面的话，很明显不想让纪宣知道。
    胡开明是个明白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分的清楚。
    因为上次纪铭瑄的剧烈反应，导致胡开明多了一个心眼。在阮玲进入羁押室，他亲自守在门口，用手机盯着里面的情况。
    阮玲走进去，神色很淡定。尤其是在看到纪铭瑄，那张狰狞可怖的皮囊。
    “你不怕我？”
    彼此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纪铭瑄情绪平静。
    这端的阮玲淡然一笑。
    “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脱了一层皮。每个人生下来，不都是顶着同样的一张皮，却做着不同的事。”
    纪铭瑄听着，低头冷笑：“你说的对。”
    随后，他缓缓抬头，赤红的眸子染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看到你健康地站在我面前，我就算死也知足了。”
    阮玲不想将氛围弄得太尴尬，她及时转了话题。
    “金钱向来身外之物，你当初就不应该生出恶心思。不管你是谁生的，但你身上流的血，依然是纪家的。私生子又如何，既然她都不介意，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玲玲，一切都晚了。现在说这些，都来不及了。”
    “不，来得及。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带着一身的罪恶，离开这个世界。”
    “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突然发笑，而后是放声大笑。
    阮玲看着他，微微蹙紧眉头。
    “有一件事，我不知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
    良久，她再次出声。
    纪铭瑄停止狂笑，怔怔地望着她。
    阮玲继续说：“七年前，我们不相识。你为了整纪宣，和宋焕焕合伙将我送到纪宣的床上，为此我怀孕，外婆离世。我没了家人，没了尊严，只能远走国外。”
    “对不起。”
    “现在想来，你的突然出现，真是一种讽刺。先是伤害，然后再弥补。当真相被揭开，你知道那个被你伤害的人的心是多么的痛么。”
    “玲玲，我当时真的是被猪油蒙了心。就是后来到沸城找你，我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你。想到自己做的事，我懊悔极了。为了弥补过错，我说服自己接受那两个孩子。每一次看到她们，我的心就非常复杂。我恨他，却要日日面对他的孩子。我强颜欢笑，却还得听着她们叫我瑄爸爸。”
    “这是惩罚。你应得的，真的怪不了别人。”
    “我知道。”
    他说着，满是黑红犹如干材的手掌，抱着头低低啜泣。
    阮玲看着这一幕，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于曼回来，看过你吧？”
    话出，纪铭瑄停止颤抖，缓缓抬头。
    阮玲移开视线，嘴角浮上一丝嘲弄：“当初，我不知道她怎么就跟你在一起了。本来这件事，我应该祝福你们的。可是她的突然变化，让我始料未及。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是她在保护我。可是，却一直遭受着你的折磨。她是一个好姑娘，我们相识于沸城，本以为有个你夹在中间，感情会一点点淡掉。谁知，这姑娘一直重情重义，从来将那份友情珍藏心间。”
    “玲玲，你在我心里独一无二，任何女人都无法比拟。”
    “爱，从来纯粹。可是你呢？永远建立在你的私欲之上，一次次让人失望。”
    “不，我只是太爱了。”
    “纪铭瑄，我真是承受不起。”
    最后，阮玲凄凉一笑，满眼嘲讽。
    因为她的话，纪铭瑄再次沉默。
    看着他的样子，阮玲觉得他能有今天真是因果报应。
    出去前，她呢喃：“我原谅你了。”
    纪铭瑄倏地抬头，正看到她开门离开的背影。
    这一刻，他的世界忽然变成黑白色，了无生趣。
    次日，纪铭瑄被宣判死刑的新闻，登上头版头条，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阮玲坐在新生传媒的办公室，看着wb榜一的热搜，内心莫名惆怅。
    她起身，来到窗前，眺望远方的天际。发现天色，蓝的出奇。
    这时候，她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
    阮玲转身，片刻迟疑，才踱步过去。
    屏幕上跳跃的是纪母的号码，她没有多想，滑开接听键：“阮玲，铭瑄今天宣判，你回来一趟吧？”
    “......好。”
    她听出来纪母心情沉重，想必此时的别墅，一定聚了不少人。
    从办公室出去，阮玲在楼下碰到过来接她的纪宣。
    同时，还有好久不见的谢襄。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眼神的短暂交流。
    回到别墅，老远就看到外面路边停着不少豪车。阮玲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整个人处于懵懂状态。
    直到下车，老远看到外面站着不少纪家小辈的手臂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袖章。
    这，莫非......
    她现在正被纪宣牵着，她本能地抬头看他。
    话未出，就听到他低柔地说：“没事，死个人而已。”
    阮玲脑子嗡地一声，鼻子莫名一酸。
    难道......
    如她猜测，正是纪铭瑄。
    法院宣判在前，他自杀死亡在后。
    纪家这么多人来此，并非闹事，而是商量将他葬于何处，要不要入纪家坟地，毕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阮玲和纪宣进到屋里，就看到偌大的客厅内，坐的满满当当。
    纪母抱着小宝站在一旁，正跟纪荣的妈妈在说话。看面色，并未有丝毫的哀伤。
    而其他纪家那些长辈和平辈，也是西装革履，说说笑笑。
    这一刻，阮玲突然觉得好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