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该松口气了罢,可不能啊。刀山火海里拼出来的江山,这是咱老谢家的万年基业,朕得把地基给你们打好喽,一点差错不能有。朝中那些人,心里想的什么,朕心里一清二楚。前些年,你年纪轻,心肠又软,朕愁的整宿整宿阖不上眼,就怕一个错眼没看住你就让人给糊弄住。好在这几年长进了,虽说还是有些迂腐,也勉强能接过这个担子了。
谢启眼圈红红的,心里不无动容,儿子不孝,叫父皇操心了。
皇上拍拍他的手,笑着摇头,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的,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父皇也没少委屈你。儿啊,能做的朕都给你做了,剩下的路该怎么走,你心里也得有个章程。
谢启眼中滚下热泪,握着手中瘦骨嶙峋的手哽咽道:您放心。
皇上又是一笑,阖上眼好半晌没有动静,就在谢启以为他已经睡过去时,突然又轻声呢喃道:长庚,你是个宽厚孩子,待朕百年之后,多多看顾些你弟弟们。
谢启身子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轻声道:您放心。
交给你,朕放心的很。不过他们也都大了,朕想着,要不就效仿古人,给他们封地,到了年纪就都撵出去自力更生,治理的好坏不论,也省的一大把年纪了还窝在家里不成气候,你以为如何?
谢启心慢慢的坠了下去,荡悠悠的沉到了海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沉着冷静,儿臣都听父皇的。
皇上又是好半晌没有动静,谢启捏腿的手快要没有知觉时,皇上才接着道:之前陈氏流产的事儿,朕都知道,这不怪你。阿融这孩子,从小没娘,朕对他也多有忽略,一个想不开这就走了岔路。你顾忌着怕伤了朕的心,就算查出了真相,也一直没有吭声,这是你的孝道。朕知道你心里苦,朕何尝不苦呢阿廑那个孩子,聪明伶俐,乖巧懂事,那是朕的亲孙子,又如何不心疼,朕夜夜垂泪,疼的恨不能以己身替之。
可是长庚,阿融的母妃是为朕死的,她救了朕的命,甚至连娘家父兄也是受了朕的牵连才会死于兵乱。朕欠他们的。
皇上苍老的面容上痛苦万分,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黄观的死,是朕下的手,朕的孙子孙女他也敢出手,就别怨朕心狠手辣,黄家三族以内,半点骨血都别想留。冯氏也是朕下的手,景王府有一个佑昕就够了这些都不要你插手,世上明白不透风的墙,你要做个仁君,手上还是少沾些血为好。朕登上大位二十余载,毁誉参半,倒还不惧这区区骂名。
等以后景王府就传给佑昕那孩子罢,至于阿融留他一命,朕去之前,会下旨命他去守皇陵。朕有生之年没能把他教好,死了接着教。
谢启从乾清宫后殿出来,站在高高的丹陛上,被风一吹,才察觉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冰凉,像被滑腻腻的蛇缠住。
恍惚间,他听见有稚嫩的童音在喊爹。
曾几何时,他也会这样充满孺慕的抱着父皇的大腿撒娇,终归还是变了啊。
佑堂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块热乎乎的海棠糕,见叫了爹爹许多声都不肯理他,扭着小屁股仰着小肉脖子气沉丹田就是一脚。
谢启脚丫子给跺的一痛,皱眉低首看去。
小胖子十分自得,眨着肖似其母的漂亮眼睛嘻嘻笑,爹,你刚魇着了,我给你把魂儿叫回来的。
谢启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脚趾头,疼痛稍缓,这是做什么去?
皇祖母新做了海棠糕,我拿来给皇祖父尝一尝。爹,你跟我娘说一声,今儿我还不回去,得看着祖父喝药呢。唉,真是个老小孩儿,吃个药费老鼻子劲了。
谢启看着他短短的小肥腿儿,怕他摔了,掐着小肥腰一气给送到寝殿门口,交给当值的小太监,嘱咐他,少说点话,别那么聒噪,吵着你皇祖父休息。
佑堂挺着小胸脯,腰杆儿板的直直的,捧着海棠糕的手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祖父喜欢听我说话呢,说像百灵鸟一样悦耳,比听曲儿都有意思。爹你赶紧回去罢,弟弟妹妹不见我肯定要闹,你去帮着我娘看会儿孩子,别累着她。
小大人操心的样儿惹得众人都是会心一笑,皇上见了他也要打趣一句,咱们佑堂可真不容易,忙啊。
佑堂手捧着海棠糕喂他,闻言状似烦恼的皱皱眉头,可不是么,离了我你们可怎么办,一点不省心。祖父我跟你说,龙凤胎长大后虽然漂亮了,性子却忒淘气,一会儿看不着就要打架,二宝个蔫坏的,还老偷偷掐大宝的屁股,都给掐青了,我娘要打他,胳膊还没抬起来呢,就开始哭,喊得房顶都要塌掉。
皇上身边的大总管李镜恭维道:小殿下小小年纪,言辞可真厉害,比七八岁的孩子都要强上许多呢。
佑堂把一块海棠糕给皇祖父喂完,拍拍小巴掌,自个儿抽出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很有大将风范的摆摆手,不行呦,我舌头捋不直,字咬不清楚,还说的慢。我娘就老嫌跟我说话心累。不过聪明是真的,龙凤胎就比不上我,我在他们这么大时什么心眼儿都有了。
唉,也是我对不住他们,毕竟是第一个生的,把好东西都抢光了,留给他们的自然就少。我娘小气的,新衣裳都舍不得给他们做,都是穿我剩的旧衣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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