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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散了,素以才能静下心来想想事儿。她这会儿是关在庆寿堂出不去,外面到底是怎样的现状也不知道。说后悔跟了皇帝,倒也不是,这趟的事一出就全然否定他们的感qíng,实在有点白眼láng。再说里头有个小人儿了她盘腿坐在炕上抚抚肚子。什么都管不了了,瞧着孩子是正经。
    她下了炕,转到东墙根下看她种的丝瓜。昨天才栽下的,今天就着急盼它发芽。问荷包儿浇水没有,荷包儿提着半个葫芦瓢过来,下种子的时候浇过,小主儿想打发时间就再浇一遍?
    也不成,浇多了没的淹死。从南边讨来的竹竿成捆堆在那儿,她开始琢磨搭什么样的架子好。丝瓜能爬,只要有支撑,把竹竿靠在墙上,它借了力就可以攀上墙顶,在最高的地方开出花来。她仰脸瞧,红墙顶上的天真宽广!她还记得万岁爷和她说过,愿意在宫外给她建府,不知道这话还作不作数
    这儿想着,看见鼓儿垂头丧气的进来。到她跟前蹲了蹲身道,主子,奴才回来了。
    没人来问素以话,她身边的人却不停要去应讯。看样子又是一轮盘诘,炒冷饭似的老三样,问得人打瞌睡。她皱了皱眉,慎刑司完了轮着宗人府,真是没完没了了。这回又说什么?
    鼓儿吸溜着鼻子说,这回是问起居,贵主儿在场呢,高一声低一声的放冷箭,把我憋屈得牙疼。
    素以一哂,下回咱们哪儿都不去,我倒要看看案子没完,她们能把我怎么样。人倒运不会倒一世,虎落平阳暂且忍耐,横竖不管是不是密贵妃和静嫔捣的鬼,这梁子是结下了。
    兰糙也义愤填膺,主子说得是,咱们不害人,早晚有一天要死在这些人手上。瞧见才刚送进来的晚膳么?咱们做奴才的就是吃馊饭也不打紧,可她们给主子的是什么?侍膳处的食盒还没动,我先瞧了一眼,豆腐汤连根ròu丝儿都没有。还有那个冬笋玉兰片,这么不好克化的东西给怀了身子的人用,她们存的什么心?我都记下了,万岁爷回来一样样报给他老人家听,叫他瞧瞧主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素以是宫女子出身,吃口上清减十五天,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们只管苛扣她,她掐着时候算计,到皇帝临回来,饭点就往后挪,冷菜冷饭摆在他跟前叫他掌眼。她们作践她,她总得遂她们的意。她在内廷从小宫女gān起,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qiáng健着呢!严三哥说孩子结实,那就陪着额涅一块儿打仗。扫清了障碍,他以后的路至少会好走得多。
    ☆、第103章
    南方的气候和北方不同,入了二月天气开始回暖,河堤上柳枝抽了新芽,燕又南飞。偶然的停留,能咂出别样秀丽婉约的味道。
    连着奔波一个月,到了苏州府没住客栈,包了个民居安顿下来。江南的建筑有别于京城,四面楼,采光只靠天井。人站在底下抬头望,屋宇就显得尤其高深。皇帝闲暇时爱坐在摇椅里看天,真正四四方方的一块,衬着白墙黑瓦当,天蓝得要朝你汹涌扑过来似的。阳光明媚固然好,下雨天也很不赖。雨丝儿细密如牛毛,顺着光看是一缕缕的,不急不躁,纷纷扬扬,还未到廊下,就四外飞散了。只是南方湿冷,初chūn的雨带出一大片寒意,在外面呆久了心尖会发凉。
    这种时候最想她,不知道她在gān什么。也许在临窗读书,也许在和丫头玩翻红绳。再想得旖旎点儿,或者学了个新花样,在灯下绣肚兜也说不定
    江南鱼米之乡,普通百姓的日子十分悠闲。这座宅子对面是间茶楼,静下来的时候能听见里头悠扬的二胡琵琶。吴侬软语低吟浅唱,虽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光听吐字也很有意思。
    可惜了祥和之下总有暗涌,江南织造的官匠们怨声载道,查清原委是这趟南下的要务,所以得在这一片多停留阵子。原本计划两个月的行程怕是不够用了,随扈的都是男人,宅子里不雇老妈子打点也不行。富奇头子活络,买人不可能,就在附近的民宅征集。短工,出的价又高,自然有人愿意gān。都是农妇么,憨直不知道拐弯,拿了你的佣金很好套话,从她们嘴里能打听出点当地民生来。
    她们没做惯奴才,雇主面前也刹不住,仍旧大剌剌的。皇帝站在檐下,看她们在细雨里的井台边上淘米。其中一个挨过去顶另一个的肩,声气儿低低的,带了点察言观色,嗳,统点铜钿来呢1。
    另一个扭过头来一瞥,倷门槛jīng咯,我袋袋里相一塌刮子两只铜板,倷要么拿去2。
    皇帝一头雾水,只看见前头说话那个脸上讪讪的。这时候腰门上进来个送菜的男人,担子往乌盆边上一搁,啧啧赞叹着,哦,格只缸穷大个嘛3!
    皇帝看他们jiāo谈觉得有意思,送菜的似乎和呲达人那个是一家子,两个人转开了唧唧哝哝说私房话,自讨没趣的婆娘把手里抹布一扔,转身往灶间去了。
    在外面站了有会子了,荣寿过来打千儿,主子回屋里用碗油茶吧!这儿寒气往骨头fèng里钻,没得冻着了。刚入的chūn,伤风了不容易好。
    皇帝听了慢慢挪步子,还记挂着织造局的造册,问荣寿,景从孝回来没有?
    荣寿说没有,话音才落,看见门上进来个笔帖式打扮的人。背上cha面小旗,跑得满面尘色,估摸着是从北京日夜兼程而来。到门禁上见了侍卫,掏出一封油布包裹的折子往上呈献。侍卫接了快步过来jiāo皇帝御览,皇帝起先倒不觉有什么,料着大约又是京里的请安折子。打开来逐行的看,看到三阿哥薨那里,头嗡的一声就大了。似乎是转不过弯来,愣了一阵回过神,顿时痛得要窒息似的。
    万岁爷脸色惨白,这可吓坏了荣寿和一帮子随扈的军机们。万岁爷不言声,他们又不好问,个个眼巴巴的等他开口。皇帝没有说话的力道,把折子递给了大学士顾行。军机们传阅了,这样的噩耗实在是让人痛心,顾行叹息道,万岁爷保重圣躬,人死不能复生,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皇帝摆了摆手,这里的事就jiāo给你们了,荣寿备马,朕这就回京去。
    他只是想不通,三阿哥的死怎么会和素以有关,兜兜转转还牵扯上了皇后。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过得并不轻松。
    在马上颠簸,靠着四条马腿一里一里的跑,心里热油煎似的只恨太慢。脑子里千般想头,揣测了各种可能,他知道她的品xing,她不是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折子上说得不详细,单写了个大概的经过,说三阿哥误食了礼贵人的点心,究竟这点心是不是和皇后有关,还在盘查。
    他想得脑仁儿都木了,庆幸素以平安无事,可死的是他的三阿哥,也足以叫他肝肠寸断。他是冷面君王,他不苟言笑,但是他的拳拳爱子之心不比任何一个父亲少。做了皇帝,七qíng六yù不外露,这是人君的体面。他唯有咬着牙日夜兼程,到一个驿站换一匹马,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然而路太远,马背上喝水马背上啃窝头,紧赶慢赶,仍旧只赶了归程的一半。
    以前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他的后宫平安宁静,即使有长短计较,也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会闹出人命案子来。原来他错了,他对素以的宠爱成了导火索,他低估了女人的妒忌心。他的枕边人里,也有勇于夺人xing命的好手。可惜了他的儿子,他的毓敏。养到六岁大,已经知道心疼父亲的好孩子。
    从苏州府到北京,不眠不休跑了七昼夜。回到宫里时看到乌泱泱跪着请罪的人,他头一回感到心力jiāo瘁。三阿哥停灵在钦安殿十八天了,他进了殿里,眼前模糊得看不清那口小小的棺椁,只听见耳边嗡嗡的哭声,远的近的,层层叠叠,像翻滚的水làng。
    他走过去抚抚漆棺上的仙人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着没有哭出来。缓了会子吩咐庄亲王按贝勒的规制下葬,没有再停留,回身便往长chūn宫去了。
    好些不清不楚的事儿也要求证,他传了弘箢过来,得把事qíng弄个水落石出。
    皇后身子弱,这阵子折腾下来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看见他进门赶紧下炕蹲福,抬起头来,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哽咽着,你到底回来了
    皇帝好言安抚一番,扶她到圈椅里坐下,听她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方转过头来问郑亲王,眼下查得怎么样了?
    郑亲王道,奇得很,那天各处当值的太监都筛查过了,愣是没找着礼贵人说的那一个。要说会不会出了宫,咱们连宫门上的进出宫记档都翻找过,又让礼贵人身边宫女认人,可认来认去都对不上号
    皇帝拉了脸子,你们办差真叫朕瞧着眼晕,宫里几千太监,你让她们认,人能从两个眼睛一张嘴超脱出去吗?她们就是见过那个太监,当时一霎眼辰光能记得住?几千个鼻子几千双眼,搁在你面前叫你认,你倒是认一个给朕瞧瞧?糊涂!大喝一声把他兄弟喝得矮下去半个身子,他气得喘了两口气,看他们这十几天的进展也知道他们办事不力。毕竟查太监是治标,宫里的主儿们只能外围打探,这一大片动不得,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他忖了忖又道,叫画师来,照着她们说的样子画画像,不说全像,画个七八分也能找出些眉目来。慎行司gān什么吃的?你们内务府、宗人府又是gān什么吃的?单查当值太监,保不住不当值的也出来溜达。眼下有个笨法子,叫阖宫太监到太和殿前头天街上去,首领太监们给朕拿着花名册子一个一个的对脸点名头,看看有缺的没有。gān了这样的事,九成是不敢在宫里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除非是叫人灭了口,否则没有找不着的道理。
    郑亲王应个嗻,退后一步看皇帝在地心来来回回兜圈子,他咽了口唾沫道,其实这案子看着破绽百出,可真要问出个原委来,实在是难。礼贵人身边宫女传了很多回,到最后贵人都不叫她们出庆寿堂了。她又是有了身子的人,咱们拿她也没辙
    皇帝听了这话愕然回头看皇后,素以有喜信儿了?
    皇后擦擦眼点头,没错儿,有了,都快两个月了。我正要告诉你呢,这回的事儿把她委屈坏了。她是直xing子的人,伺候你那么久,你也知道。你前脚走后脚就闹这么一出,她又不是没圣眷的人,何至于gān这么傻的事儿?她和三阿哥没仇怨,害了他对她也没好处。依着我,你们最该查的就是那些有儿子的人。没有念想的人记挂什么?只有有所出的才怕她受宠,怕她生儿子抢了她们儿子的风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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