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算不上邀宠,完全是一个母亲郑重的托付。皇帝能理解,点头道,不必夫人吩咐,朕心里有数,绝不能叫她受委屈的。说着看了素以一眼,她两颊嫣红,端端正正站在那里,还和平时一样。可有了昨晚那一层,在皇帝眼里就是不同的两种姿态了。小媳妇迷人么,熟了的果子才甜,叫人食髓知味,心心念念的难忘。
转头花厅里的宴席备好了,众人簇拥着皇帝过去。皇帝在上首坐定了,一溜人都在两边侍立,不得皇命谁也不敢自说自话的陪同。皇帝压压手道,都坐吧!朕今儿是另一种身份,说起来都是家里人,这么拘着反倒生分了。
小公爷是大方人儿,看素家父子还犹豫,自己率先到了桌旁,笑道,阿玛和两位舅爷别光站着,皇上发了话,只管大胆儿来喝酒。万岁爷说一就是一,还能怪罪不成?自己人嘛,不拘这么多的。
既然有人打头,男人们也就松了弦儿。撇开身份不说,酒桌上能谈出生死之jiāo来。于是屋里开始频频碰杯,嘬唇饮酒的吱溜声此起彼伏。
素夫人一直忧心闺女,到这会儿才得了空独处。探手过来牵她,母女俩挨着屋檐往后头卧房里去了。
☆、第92章
huáng花梨香几上一盆腊梅开得正足,撩起门帘,屋里的暖流便夹带着香气扑面而来。素以偏身进门,她额涅指指炕头软垫叫坐,吩咐人上了杏仁奶子给她捧着,这才慢吞吞的问她,开脸了?
素她没想到她妈上来就问这个问题,一时懵了,不知道怎么回话才好。
素夫人垂眼捋捋膝头,也好,早晚要过这一关的。
素以涨红了脸,支吾了下才道,额涅是昨儿夜里。
素夫人听了心里更加难受,一个宝丫头,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人,她再不舍得也留不住了,终归是要撒手的。悄悄的抹抹泪,再细观察她,身上还好么?怎么不歇一天,着急今儿回来gān什么!想起桩事来,忙让人去蒸阿胶,嘴里絮叨着,别落个血亏,好好滋补滋补。既然开了脸,后头就盼着早些怀上龙种。男人的qíng不说不能全信,到底也要防着点儿。别人靠不住,只有自己的儿女和你连着血脉。有了孩子,将来即便失了君恩,你也不必太难过。人要看开,心境儿宽了,到哪儿都不亏待自己。
素以笑道,我就知道额涅会这么说,我的心眼子已经够大了,再宽,不是得像碗口那么粗啦!我这不上心的毛病要说不是随您,我自己都不相信。
素夫人刚开始还挺惆怅,被她cha科打诨的一闹倒忘了伤感了,笑着搡她一下道,你这孩子!好好教你你不听,就知道抬杠!不过你能想明白是最好,凡事留三分,也是种自保的手段。说罢长叹,闺女啊,宫里吃人不吐骨头,今儿风光,明儿谁知道是什么境况。你当了七八年的差,比我更明白其中厉害。主子抬爱你,你不能骄纵,千万要平下心气儿待人。眼光放长远些,皇帝是万花丛中过的。有句话叫色衰而爱驰,女人最好的时光也就短短几年。等他不待见你了,后面样样都得靠自己,就用得上以前积攒下来的好名声了,记住了吗?
素以道是,额涅请放心,我心里有成算,不会让自己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眼下我担心的是二妞子,这门婚她不称意,这可怎么办?当初谁也没想到太皇太后会来这一手,现如今旨意下了,不能再改一回,我看她会恨我恨到死了。
这个你别搁在心里,她也是一时生气。你的妹子你知道,刀子嘴豆腐心。难为她腿上不好,自己爱逞qiáng,又唯恐别人瞧不起她,两下里夹攻就成了这模样。素夫人边说边开炕头小柜的门,把上回让她看过的首饰匣子捧出来jiāo给她,本来准备着大婚那天给你做陪嫁的,现在既是进宫,就带回去傍身吧!宫里花费也大,赏人做人qíng,手上没点底子,在里头寸步难行。尤其你阿玛官衔不高,咱们小门小户,也不能让人背后说寒酸不是!
素以正想推辞叫留给素净,隔着门传来了荣寿的声音,吊着嗓子叫,小主儿,皇后主子的懿旨到了。
素夫人一听忙下炕穿鞋,叫人在园子里搬高案点香。男人们作陪万岁爷,不用出来接旨,宗人府掌事太监宣读的时候跪了满院子的女人。懿旨内容冗长,无非是称赞素氏貌和德佳,谦恭谨慎。前面一大段可以忽略,最后一句晋封贵人,赐号礼倒叫她jīng神为之一振。宫女子出身,上来就封贵人的少之又少。皇后出手这样大方,可见先前就有皇帝授意。再者这封号寓意深,皇帝御极前的爵位就是礼亲王么,素以承了他的名号,想来果真是特别抬爱的了。
高兴归高兴,大家敛着神磕头谢恩。素以上前接旨,明huáng的绸布握在手里,恍惚有种虚浮感。
素夫人喜滋滋的叫人打赏颁旨太监,给家里下人分利市发红包儿,忙得脚不着地。荣寿卷着袖子过来打千儿,摇尾巴示好,给礼主儿道喜了。
素以霎了霎眼,谙达快起来,您这样叫我真不习惯。
荣寿心底里哀叹,这回真叫长满寿这小子算着了,往后八成要仗着举荐有功和他平起平坐了。一头怅惘一头飞快的回想,以前没哪儿得罪这位小主吧?虽然下过点儿小绊子,至少没有上头上脸的闹过。素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应该不会使心眼儿给他小鞋穿。
才想给自己打打圆场套套近乎,不想万岁爷跟前甄有信来了,杀jī抹脖子的招呼,谙达,您快看看去吧!素大人挖了小主的女儿红招待万岁爷,万岁爷没用上几口,小公爷倒喝了个满饱。这会儿撒酒疯,抱着万岁爷哭呐!
哎哟!荣寿一捶手掌心,这位爷可真能惹事儿!
素夫人和素以面面相觑,埋女儿红是南方的习俗,早年素以的阿玛在江浙一带gān过十来年公差,两个闺女出生后各埋了一坛花雕在桂花树下。二十一年了,这酒现在挖出来得多大的劲儿啊,结果把小公爷给喝哭了。
素以也着急要去,荣寿笑着拦住了,小主儿留步,您眼下晋了位,再抛头露脸不合适了。奴才这就过去瞧瞧,回头儿再打发人来给您回话儿。说着一点地,退后两步急匆匆去了。
进了花厅果然看见这副景象,小公爷搂着万岁爷肩头子泗泪横流,嘴里絮絮叨叨念着,姐夫,我心里苦啊把素家一门吓得呆若木jī。
荣寿心都抽抽了,这小公爷可是把自个儿脖子往铡刀底下凑啊!他想gān什么?老婆没了还打算和万岁爷借酒撒疯么?他急得一脑门子汗,抬手一擦,石青的马蹄袖淋淋漓漓湿了一大片。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觑万岁爷脸色,万岁爷不愧是号令四方的霸主,遇见这种事脸上仍旧一派祥和。把小公爷的胳膊隔开点儿,端着酒盏呡了口酒,还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杯。
这么下去不成,看来要坏菜。万岁爷不会拿小公爷怎么样,但是外臣瞧来终究没脸。荣寿陪着笑对素家爷们儿拱手,咱们舅爷失态了,主子不好处置,请各位暂且回避。才刚皇后主子的懿旨到了,小主儿晋了贵人,我这儿给素参领道喜了。
素家人会意了,忙扫袖退出了花厅。荣寿赶紧上前,试图把小公爷从皇帝身上扒下来,您醉了,没的御前失仪,奴才扶你到隔壁醒醒酒去。
小公爷单手一划拉,我有话和我姐夫说!
皇帝的耐心一向很好,又碍于那道圣旨确实坑了他,他要诉诉苦,自己作为补偿也该听着。便在他背上拍了下,规劝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想了。素以已经册封贵人,他是朕的人了,以后也没你什么事儿,你这么闹,有意思吗?
所以说你不厚道,明明指给了我,我还没乐上两天,这旨意又废了我不甘心呐,阿玛临终把我托付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小舅子的?咱们以前多好的qíng分,谁知道现在你这么对我我的阿玛,您走得早
小公爷声泪俱下,皇帝觉得脑仁儿有点疼。费劲的和他解释,你听好了,素以的心里一直只有朕,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你陷在里头朕也能理解,毕竟她讨人喜欢。可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也不小了,这么死乞白赖的不好看,顾着点儿脸面吧!
小公爷大着舌头反驳,我长这么大就爱她一个,我能一心一意待她,你呢?你就像琉璃厂的董德茂,收集烟壶上瘾呐你!得着一个宝贝玩两天转手撂在大柜子里又找新鲜去了。宫里那么多主儿都是你拿来显摆的物件,你到底爱谁?我的素以倒霉催的糟心呐!
皇帝火气往上拱,越说越不像话,纵着他他还来劲了!一把推开他站起来断喝,你放肆!瞧瞧你醉猫似的,什么臭德xing!再敢胡说,罚你到宁古塔戍边去!
荣寿吓得腿肚子转筋,拧着膝头求小公爷,我的好爷,您别说了,这么的可犯上。
你这阉竖,给爷起开!小公爷把他推个趔趄,扶着桌沿撒气穷摇,直把一桌子上的碗盏摇得乒乓作响。一边摇一边哭诉,我就喜欢素以,姐夫抢小舅子的福晋,你缺了大德!
皇帝气极了,抄起边上一壶茶,连水带茶叶就给泼了过去,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先给你醒醒神儿,回头朕再和你算账!
小公爷被水一泼打了个激灵,挂着满脸茶叶呆怔在那里,像个入了定的泥胎。皇帝没法再看他,多看一眼都能叫他吐出来,愤然一甩袍角便出了门。外面天寒地冻,猛地灌了口冷风,脑子霎时清明起来。该过的礼都过了,瞧时候也不早,打发人去找素以,趁着天还亮准备回宫了。
素以不是伤chūn悲秋的xing子,和家里人拜别时看不出难过,登了车却有点发蔫。低着头也不看他,闷声不响的捧着腿,俨然把他当成了个摆设。
皇帝被gān晾着有点着急,探手摇了她一下,怎么了?哪儿不称意?
她在傍晚昏昏的暮色里抬起头,勉qiáng笑道,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算是嫁了人的姑娘,十月里出宫再没有指望,要一辈子陪他困在紫禁城里了。皇帝心里窃窃的高兴,其实她还是心软的,如果硬扛到底,最后妥协的人应该会是他。皇父面前那些话没白说,到底打动了她,叫她心甘qíng愿留在他身边了。可瞧她现在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又觉得是不是哪里有了疏漏,慢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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