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倚着炕桌有点走神,她和皇帝的qíng分到底有多少,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彼时他还是亲王,宫里选秀替宗亲指婚,她就那么糊里糊涂成了他的嫡福晋。婚后他待她倒还好,但是她走不进他的世界。他对哪个都不甚热qíng,可能是xing格使然,做皇子时就有个霸王的诨号,板起脸来六亲不认的。即便是自己的枕边人也常带着提防,从来没有对谁全然信任过。加上他房事上需索有限,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龙潜起侧福晋、通房少说十来个,结果十三年下来只生养了四子两女。可见他挑得起江山,经营男女感qíng方面实在欠缺。
女人嘛,脸皮子看得比较重。说句大白话,夫妻关系多半要靠那种事来维系,这方面淡了,qíng分也就一里一里远了。这两年皇帝初一十五照例来她宫里,然而敦伦的趟数不好意思说,说出来怕人笑话,十趟里没有一趟。这可叫人怎么处?打落牙齿和血吞,苦成了huáng连人儿,面上也要装得尊贵体面。好歹她是东西六宫的当家,适时的找人过过招,也显得她看重皇帝,爱为他拈酸吃醋。
她这儿神游太虚,半天才听见晴音叫她。她啊的一声回过头来,说什么?
晴音看看长满寿,凑近了皇后道,主子,他说的不能全信,不过也还有两句真话。奴才是觉得,不管万岁爷会不会瞧上那丫头,收归旗下对咱们没有坏处。主子的意思呢?
皇后稍一颔首,叫了声二总管。长满寿一凛,忙不迭离了座儿打千,听娘娘示下。
你传懿旨给内务府,说我这儿准了。告诉素以好好当值,回头我有赏赐给她。皇后说,至于密贵妃的妹子,先让在御前服侍着,仔细留意她,只要安分守己便罢了,一旦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即刻来回我。逮着了错处撵出宫去,大伙儿图个眼前gān净。
长满寿应个是,还有一宗,圣驾初九开拔往热河去了,万岁爷跟前随扈的人也得娘娘费心挑选。
皇后拿帕子掖了掖鼻子,恩佑早就盘算着要捎带上素以,现在看来也顺理成章了。横竖不管怎么样,成不了耳报神也能挣个弟媳妇。恩佑到了娶亲的年纪,府里两房小姨奶奶拿不出手,弄个厉害点的,管住了他也是功德一件。
既然御前人定下来了,来回的倒换也不成事儿。怕两个新来的不成就,让那贞多照应些就是了。皇后发了话,再说还有你呢,你是个稳当人,有你随扈,我放心。
长满寿听了褒奖乐得像朵开足的喇叭花,主子娘娘高看奴才,奴才惶恐。奴才必定尽心竭力的办好差,不敢辜负主子娘娘的厚望。说完了cha秧请跪安,娘娘没旁的吩咐,奴才这就告退了。
皇后眼皮子往下一搭,你去吧!
长满寿嗻了声,欢欢喜喜退出了长chūn宫。
☆、第30章
尚仪局一直是嬷嬷姑姑们扎堆的地方,年轻姑姑混上几年,宫里不留人,顺顺当当出去了。但要是主子发话,就得在这单调无味的地方耗上一辈子。说得难听点儿,这里是老女人窝。能跨出这地界儿的,要么横着出去,要么满了役。素以这样一把年纪的调到御前当值,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品chūn拿肩头子顶她,哎哟,得高枝儿了!素姑姑您这回可让我说着了,一下子到了御前,风光无限呐!往后您得多照应我们,别忘了我的话,我有个大志向要当彤史,派起女官来先紧着我。
嘴脸!妞子嗤笑,您的志向够大的,就想gān彤史?怎么的也该混个尚宫尚仪当当呀!
素以咬着牙打包袱,你们俩就笑话我吧!
谁笑话你谁是王八。品chūn捱挨着她说,咱们不是给您道贺嘛!在万岁爷跟前,想想都有出息。你只管卯足了劲往上爬,我往后天天给你递绿头牌。
胡说。素以笑起来,你就不能有点正形?我是去做使唤丫头,又不是晋位做主子,你递个屁的绿头牌!
妞子cha腰子站着,留神,什么屁不屁的,圣驾跟前犯了毛病,没等晋位就给打死啦。
三个人互相闹惯了,说什么都不带置气的。临了六只手捧在一处,眼泪汪汪的道别。素以抽着鼻子说,这趟分了道,再要见就得费大力气了。隔座宫门隔个山头,道上碰见了都不能随便搭话。
可不,真是得形同陌路了。品chūn掖着眼睛嘱咐,你得有点儿眼力劲儿,御前的人和咱们不同,不能jiāo心的,自己给自己留后路,脾气来了也要克制着。在局子里你管教徒弟,到了那边轮着你让人管教了,可得放平了心气儿,记着了?
素以点头,听话得像个孩子。妞子扁着嘴说,原想一处混到出宫的,现在是不成了。你这丫头忒坏,自己往高处去了。
天地良心,我压根儿就不想去。左手免了罚,右手就让我过去伺候,我自己闹得也没底呢!
品chūn拾起包袱往她怀里一塞,别误了时候,这是你露脸的机会,自己好好抓着别撒手。看她迟登登的,gān脆把她推出了门槛,走吧,到新地方重起炉灶去,别留恋这儿,这儿也没什么好的。
心肠软的人容易伤感,其实尚仪局离养心殿并不算远,三个人弄得像生离死别,想想也颇可笑。素以横下心辞了她们出来,外面有专门接引的小苏拉,垂首齁腰上来替她扛铺盖卷儿,领着她过了金水河,往乾清宫他坦里找chuáng铺去。
派好差事的各宫宫女太监有专门的值房和他坦,养心殿的叫内殿他坦,在一座南通北的长条院子里。进了院门顺着往里走,还有乾清宫他坦、四合意、四执库他坦,以及皇贵妃他坦。宫里有老规矩,皇贵妃等同于副后,衔儿太高太敏感,一般是不设的,所以他坦常年空着做果子房。这一溜屋子下来,隔着东边一堵院墙是内务府的修书处和枪pào库。素以平常就爱瞎cao心,站在台阶上看过去,盘算枪pào库离得太近,万一哪天走了水该怎么逃命。
胡思乱想一阵进屋归置东西,养心殿他坦里的摆设和别处没多大区别,同样的灰墙青瓦,只不过墙边的高案和螺钿小柜上档次些。木料乌油油的泛光,抽屉和柜门上嵌着云头式白铜拉环,和地中央的八仙桌是成套的。素以走过去把包袱放下来,桌上搁了只元青花的广口壶,里头养了两瓣雕刻过的水仙,抽起寸余的嫩芯儿,没有开花,看上去像发了芽的洋葱。
还有睡觉的地方,这里不是大通铺,每人一张chuáng,这大概是御前女官才有的优待吧!地炕烧得太热容易上火,学南方人支chuáng,拢火盆,照应好了自己才能尽心伺候万岁爷。小苏拉放下铺盖卷就走了,她站着琢磨了下,东边铺上有人住,料着是那贞的。剩下两张chuáng,一张临窗,一张朝南对着门。她把被子铺陈在槛窗下的空铺上,被子枕头才收拾好,听见外面有说话声,一路朝这儿来了。
门上膛帘子一掀进来两个人,那贞她是知道的,另一张是陌生面孔,应该就是新上任的司帐吧!以后要一块儿共事的,素以想打个招呼来着,刚打算开口,那位不冷不热哟了一声,把她临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
来晚了一步,榻榻都挑完了?那个宫女把包袱往条凳上一放,老有意见的模样。
素以原想好好处的,却叫她这声口弄得有点搓火。自己是尚仪出身,对规矩体统尤其看重。何况平时受惯了小宫女们的追捧,遇着这德xing的就很反感了。要论挑眼功夫,那她可是祖宗。她似笑非笑看着她,这姑娘挺周正的一张脸,ròu皮儿不错,大眼睛高鼻梁。说底子好吧,又觉得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近了点儿,生生给脸拖了后腿,看着拘得慌,压抑,小家儿气。
她嗯了声,没错儿,真不巧,您来晚了一步。
那宫女瞥她一眼,我到这会子才知道,宫里也兴占山为王那一套。
那贞看过来,脸上颜色不好。素以调过头去,笑了笑道,万事有先来后到,怎么叫占山为王呢?您要来得早,两张铺由得您挑。眼下是没办法了,您看我都铺排好了。
那姑娘吊起一边嘴角来,要说先来后到,其实我上半晌就来瞧过屋子,也相中了那张chuáng,只是局子里一忙耽搁了。
是吗?素以做出一副惊讶的表qíng来,我到的时候没瞧见铺板上有什么东西,您要是做个记号留个纸条儿,我兴许就能知道了。现在怪不好意思的,再挪地方我胳膊里使不上劲儿,您瞧这可怎么办?
不就是密贵妃的表妹吗,有什么了不得!任她在局子里怎么占先拿大,横竖自己是不打算买账的。不管是在养心殿外还是养心殿内,论来路她们应该是平起平坐,她不觉得有谦让她的必要。其实自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只要她态度好点儿,让她腾铺子她二话不说。可是她这么趾高气扬,她就打定主意给她软刀子吃吃。
那贞在边上看新来的司帐憋得脸红脖子粗,毕竟以后要一块儿当值的,闹僵了总归不大好,便融融打着圆场,这点子小事也别计较了,入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你们以前不在一个局子里当差,互相不熟悉吧!来介绍介绍自个儿。
素以觉得自己比这女孩大方多了,也不迟登,含着笑道,我姓素,你就叫我素以。那贞说得对,咱们进了一间屋子就是一家人,往后要请您多多关照呢!
那宫女端着,看得出眼里的轻蔑,嘴上倒还答应,我姓何,叫琼珠,有不周到的地方,也请您多担待。
表qíng不好,语气尚且过得去。素以也不是计较人,她这么说了,自己就先让了一大步。循着她的话头子道,我知道这名字的来历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出处是这里吗?
琼珠瞧她读过书,鄙薄的意思稍淡了点,点头道,您说对了,就是打这儿来。
素以讪讪笑,您这名字取得诗qíng,和您人挺搭。
琼珠古怪的瞧她,暗想这位真不简单,刚才还针尖对麦芒呢,怎么一下子恭维起人来了?既然她放软,自己再死磕着容易下不来台。她这人擎小儿有个毛病,想要的东西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揽到兜里来。剩下的那张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对面是房门,进进出出让人一眼瞧见你俩大脚丫子,简直要磕碜死人!于是她换了副嗓子,脸色也来了个大转变,对素以道,您真会说话,我刚才语气不好,惹您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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