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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沉香如屑 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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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晚饭的时候,颜淡便把明日要陪着水荇他们去浮云寺的事说了。柳维扬拿着筷子,一声不吭地细嚼慢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颜淡也不敢肯定他到底听见了没有,反正最后就把他的没反应当成默认了。
    余墨将袖里的短剑推到她面前,微微笑道:这柄剑是我用术法加持过的,你就带在身边,总之处处留心便是了。
    颜淡摸了摸剑柄,又拿起来瞧了瞧,这柄剑她也不是第一回用,觉得很顺手。不过她只是要找块白木香而已,带着这么好的剑,最后用来砍木头不是大大的bào殄天物了吗?
    唐周搁下筷子,缓声问:你们去百丈山,一日也该回来了罢?
    听水荇说会在浮云寺里借住一宿,翌日一早回来。
    要是你们碰上什么不能应对的危险,超过这个时候我们也该知道了,你只消想办法支撑得久些。
    颜淡怒了:唐周,你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要砍块木头,你还咒我!
    唐周不甚在意地开口:只不过觉得你沾染是非的本事很高明。
    你你你颜淡吸进一口气又呼出,竟然毫无反驳之力。
    十足的事实。余墨拿起手巾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评价一句。
    颜淡为这句话消沉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没亮,水荇便qiáng拉着睡眼朦胧的南昭把她的房门敲得震天响。当她看见水荇和南昭手上的长剑,彻底无言了。他们两个扛着那么重的兵器去登百丈山,若是山路陡峭些,那还怎么走?且不论这个,就是他们带了兵器,真要遇上野shòu凶徒,除了装装样子,也没什么用。
    事实果真不出她所料,才没走到半山腰,他们都累得气喘吁吁,最后还是把长剑当拄杖走上去的。
    水荇儿,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的?莫不是惹爹爹生气就逃到我这里来了?说话的是位长者,一身灰扑扑的袍子,衣摆被随意地卷起来打了结,露出底下一双穿着麻鞋的大脚。
    颜淡不很肯定这位算不算得上是和尚。她在凡间也见过不少僧人,因为茹素苦修的缘故,一般都是削瘦的,脸上带点庄严宝相。而眼前这位,头顶是光的,顶上的六个戒疤也赫然在目,只是身子有些发福,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油光光的,虽然不够庄重,不过看上去倒十分亲切。
    水荇扑到那位老者身上,撒娇地说了几句话,那老者一直都乐呵呵地摸摸她的头。总算她还是想起来身后还有别人,转过头向着南昭和颜淡说:这是我法云叔伯,年轻时和爹爹是好朋友,可惜啊,现在出家当了和尚。
    颜淡微微倾身施礼:大师安好?
    法云点点头,双手合十:姑娘这一路定是辛苦了。
    南昭也拱手为礼:是我们叨扰了。
    你叫什么?
    颜淡抬起手指敲瞧下巴,觉得有些奇怪,这法云大师和她一问一答之间,只朝她糙糙看了一眼,而现在盯着南昭的这一眼未免太长了罢?
    南昭虽然有些惊讶,还是低着头道:我叫南昭。
    法云抬头看天,喃喃道:南昭、南昭转眼都这么大了啊他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捏住南昭的肩,微微低头问:南昭,你今年多大?
    南昭突然脸色发白,像是一口气噎着,声音越来越低:快、快满十六了
    颜淡心中咯噔一声。这很不对劲。
    她不由又看了法云大师一眼,只见他的眉间中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他捏着南昭的力应该也不小,这个文弱少年的身子几乎都在摇晃了。
    只见法云慢慢松开手,长叹一声:都过去这么久了这声叹息颇有萧索之意,最后也只是晃晃身子,转身走进寺庙里去了。
    水荇见他顾自走了,急忙叫道:叔伯,我们是来讨一块白木香的!
    法云抖抖袖子,脚步却不停:你要就自己去取便是,别把后面的树都弄坏了就成。
    颜淡逮着水荇说话的空隙,压低声音问南昭:你以前见过这位大师?
    南昭摇摇头,脸色煞白:见是没见过不过,我看见他眉心那颗痣,觉得很眼熟,好似见过
    颜淡又问:那你瞧见他那颗痣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南昭想了想,咬牙道:害怕。
    颜淡伸手摩挲着手中那块白木香,将它缓缓浸到清水之中,这样一盆清水居然开始散发淡淡的菡萏香气。
    颜淡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完全凭着手熟,将那块沉香木翻来倒去几遍,顾自想着心事。南昭说,他完全没有看清那日对他下毒手的人。南昭现在又说,他看见法云眉间那一颗黑痣的时候,觉得好似在哪里看过,还觉得害怕。
    法云这一颗痣,不管是大小还是位置都生得颇好,只要认着这么一颗在眉心,就不会错认了去。
    如果之前两桩血案的凶徒会是法云大师,那么濒死前那两人大呼诅咒又是什么缘故?这样连起来,就是完完全全说不通了。
    房中香气渐浓,颜淡将白木香从水盆中取出,想找个地方晾晾gān。推门出去,但见夜幕已深,天边有几颗极稀疏的星子,连月亮都没有,她便随手把沉香放在窗台上。
    她看着那块白生生的沉香木,心里有股满足感。这世间人有千百样,每一样水土都养出不同的来。颜淡兴趣不多,做沉香便是其中一件,闲下来没事就一样一种味道的试过来,到后来发觉还是莲的味道最安神。而她自己恰好就是那么一株修为颇深的菡萏。其实真正要做一块沉香,工序要比之前做的那些复杂的多,可是南昭既然急着用,她也就能省则省了。
    颜淡放好了沉香,往四周看了看,便七拐八弯地从浮云寺专门拨给女眷住的外院偷偷往内院的禅房溜。她早就留了一个心眼,白天的时候把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就算是夜里摸黑,也不大会走错。她偷偷摸到禅房外,只见窗格紧闭,窗纸上有烛火跳动的影子在摇晃。
    颜淡紧张地挨近一步,再挨近一步,最后贴着墙边不动了。她本来是想走到窗户前面,用手指在窗纸上戳破一个dòng往里面看,可这样一来,就等于把自己的影子也映在上面了。若是因为这样被寺庙里的和尚抓了个现行,面子里子可不就全部丢光了?
    她屏息凝神注意禅房里的动静,只听几声轻轻的脚步声,从禅房的一头到了另外一头,想来是里面的人十分不安,用踱步来分散那些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窗格发出吱呀一声,法云那颗光秃秃的头顶探了出来,左右瞧了瞧,又把窗子关上了。颜淡脑中顿时起了一种很不合时宜的想法,法云探出头时的表qíng,既紧张又期待,像是戏文里等待和富家小姐楼台会的穷书生一样。
    说起颜淡的兴趣喜好,做沉香是一件,而写戏文也是一件。
    按着戏文的套路,这接下来的一出应该就是楼台相会诉说衷肠。颜淡不由想,法云之前看到南昭就露出那一副表qíng,然后感叹什么十六年不十六年的,莫非南昭其实是法云的儿子?不过法云不必说是洛月人,那么南昭不是成了私生子?
    就在颜淡越想越远的时候,只听禅房里突然想起一阵敲击木鱼的清响,和着法云的诵经声,听起来居然还有几分端庄肃穆。
    颜淡被这诵经声念得头疼yù裂,生了退缩之心,正要慢慢往后挪,只听房内传来法云低低的声音:你果然来了。
    颜淡闻声立刻紧紧贴在墙上,顺便往窗边凑了凑。
    我知道你会记着的,毕竟那个时候法云突然静默了下来,而在禅房里的另一个人也一句话都没说。
    颜淡费力地探着身子,不让自己的影子出现在窗纸上,又要看里面发生的事,只见一个发福的身影急急在禅房内走着,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
    忽听一个细细的、有些娇柔的声音响起:因果报应,你既种下了因,便要食下这个果。你的好日子已经太久,太久了
    颜淡无端在夜风里起了一身jī皮疙瘩。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捏着嗓子说话,既娇且柔,让她有点消受不了。
    只听法云急促地嘶吼了一声,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一般,隔了片刻方才颤声道:你、你这他顿了一下,只会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没有人回答他,他却一刻都不停地问,说话声音完全都变了调。
    颜淡几乎就要破门而入了。可是一种妖的直觉让她待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是半途当的妖,很少和别的妖一样是妖xing占上风依靠直觉来判断事qíng,她的直觉恰好少得可怜,可唯有这次,竟是那么qiáng烈。
    而那个人完全没有理会他惊恐的质问,反而轻轻笑了:你不是曾对我很是qíng深意重吗?怎么现在吓成这个样子?
    颜淡不由一呆,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分明是一出风月折子嘛。难不成还真的给她一语成谬了?
    可还没由得她出神多久,只听嗤的一声,一片鲜血直接在她身边的窗纸上铺散开来,点点殷红,连成一道邪异的弯弧。
    与此同时,房门也砰地一声被撞开了,法云发福的身子踉跄着扑倒在地,面皮扭曲,嘶声力竭地长声喊叫:诅咒!这是诅咒!哈哈哈哈哈,来得好,来得好
    颜淡忙探身去看,只见禅房里已经空dàngdàng无一人,对面向西北的窗子在夜风里呼啦啦地作响。
    法云大师当晚便躺在冰冷的棺木里,那致命一剑从胸口划到肋下,深浅不平。
    他是第三个。而他后面,还有多少人会死?
    杀人的又是谁?
    法云大师在濒死前为什么要说这是诅咒?其实不光是他,前面的两位也无一例外地提到了诅咒,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颜淡将手上的沉香木jiāo给南昭捧着,一路从浮云寺下来就心事重重。事到如今,她还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她甚至忘不掉那人用细细的声音说着因果报应的时候,她分明从心底感觉到一种说不清的恐惧qíng绪。
    神器楮墨产生的魔相,到底要把他们引向什么境地?
    颜淡呼出一口气,看着通透绚丽的阳光微微眯起眼。那时候,法云大师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立刻倒地身亡,别的禅房的僧人听见动静都往这里过来。颜淡只得用妖术化了一个障眼法,把身子隐了小心摸回自己的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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