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此,我从来不能逃脱,更不能怨恨纯元。
良久,我缓缓步出,自幼练成的莲步姗姗,软底珍珠绣鞋踏在漫地金砖上寂寂无声。他见我出现并不惊疑,只是伸手缓缓抚上我的脸,嬛嬛,朕忽然发现一佣很要紧的事。
他的手指那样凉,像是寒冬腊月在冰水里浸过一般,我只道:什么事?
他并不答,只是和揽我入怀,无事。你无需明白。
我轻轻嗯了一声,四郎,臣妾有大罪,你如何惩罚都好,只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他静静片刻,只是搂着我,似要从我身上觅得一点可以支援他的力量,塞外风霜大,是朕为难你了。
我低柔一笑,臣妾那日害怕得紧,可是后来玉姚依林来了,玉姚依林比臣妾年轻,瞧摩格的样子像是极喜欢她。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都不要紧,你平安归来就好。他看我,既然是你妹妹去和亲,摩格也无异议,便罢了吧。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我点头,他亦不再言语,我想了想终究是不放心,多谢皇上遣六王带兵来救臣妾。
他一言不发,双目微阖,似乎是没有听见。明亮的天光一丝一丝照在他的面上,他神色极沉静安详,只是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湿润的水珠。
这是第一次,我见他如些失态落泪,疲倦到不能自己。
我掩住面孔,缓缓闭上了眼睛。
44、落花時節又逢君
窗外一缕银白色月光透过花树,千回百转照进来,到了天明时,有换做一抹明澈而蓬勃的阳光,寂寞空庭也好,繁华宫苑也好,哪怕我已经站在了整座后宫的顶峰俯瞰众生,但心,却似一尾鱼,静静的沉到了紫奥城的海底,接着漏到了海底的一缕光线,看着时光寂静而清冷的流过。
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后宫的生活。不再像年轻时候一样执意于君王的qíng爱,依赖于君王的宠幸,以及那些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我更习惯看着比我年轻的嫔妃们,那些花一样的女子费尽心思夺着玄凌有限的宠爱,分享着那些荣光。
我逐渐有些老了,但玄凌的对我的眷顾并未减去多少,并且更厚待我年迈的父母,即便胡蕴荣因着玄凌的宠爱而被册立为贤妃,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淑妃,地位巍然不动。胡蕴荣因年轻貌美的肆意张扬,我显得过于安静了,安静料理着宫中事务,安静抚育着子女长大,闲时,与九日相熟识的嫔妃们饮茶谈天。
如果不出意料,我相信我这样的生活会一直过下去,知道我成为太妃,或者太后。
自然,我的日子里还有让我更觉新鲜与满足的事,那便是雪魄。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肤色凝白晶莹如月下聚雪,并且,她很爱笑,笑起来笑容清澈,方佛白雪融融上一朵含苞的红梅渐渐绽放。
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日子也一天天的过去。
偶尔的深夜,玄凌在仪元殿东室临幸着饱满的如娇花般的年轻女子,我在西室幽幽烛下批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奏折,我得生活不算是坐井观天,至少,每隔数月我便能在奏章墨迹的甜香中接近玄清的生活。
那次的事之后,他并未再回京,而是自承擅自领兵之罪,要求戍守边关受风沙之苦自惩。
他戍守雁鸣关六个月,赫赫不敢进犯。
他巡视边境,步履一直从雁鸣关到达生母的南诏百夷。
玉姚在一年后产下一女,她xingqíng温婉不失坚毅,甚得摩格喜欢,正巧东帐关氏朵宁个病逝,摩格便将众妃中唯一无子的玉姚从西帐?氏升为赫赫大妃,那一年,玄清代表大周送去贺礼。
雁鸣关大学,他与将士一同戍守边关,铁甲之上积雪三寸,甚得将士敬佩。
他戍守边境,于将士同饮同寝,并不因为亲王身份略生骄矜,将士爱戴,无一不服。
他治军严明,不动百姓一缕麻,一根糙,人称贤王
他尊重赫赫,安抚百姓,边境祥和,互市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无数个夜里,在我侍寝的夜晚,下着雨,或者有清明的月光朗然照地,我披衣起身,在雕着鸳鸯莲鹭的创下临风而立,希望自己能借一缕自北chuī来的风听到他的声音。或者感受多些他的气息。chuáng边悬着一副卷轴,缸底撒金粉,浓墨重彩的写着一行字,花好月圆人长久,花好月圆易得,而人,却不能长久相守了。但至少这样的夜晚,是我与他共同拥有的。
只是良久,耳边只有玄凌沉稳的呼吸声,绵绵的,与我最接近。
而玄凌每每见到这样的奏折,安心之余不免蹙眉烦心,玄清这不是收买人心是什么?
我不敢劝,亦不敢出声,太平行宫的变故之后,玄凌其实很忌讳我提到玄清的。他又指着一本玄清上书恨声道:他又要为将士提出要增发军饷,让将士吃饱穿暖,难道朕平时苛待了边关将士麽?
到底是随侍在侧的羽贵嫔听不过耳,捧了一碟子细巧点心上,柔声劝道:六王这样提议,也是希望边关将士感念皇恩,更效忠皇上。
玄凌闻言只是冷笑,:感念皇恩还是感念他求取皇恩?是效忠朕还是更效忠他?他打量羽贵嫔两眼,朕想起来了,你出身清河王府,自然是要为他说话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羽贵嫔柔弱的肩,喝道:你是否入宫之前就与他有了私qíng?
羽贵嫔吓得面无人色,智慧嘤嘤哭泣,:臣妾自入宫来一直随侍皇上,忠心不二,怎会有私qíng?羽贵嫔何曾见过玄凌这样的疾言厉色,吓得瘫软在地上,拼命磕头:臣妾于六王绝无私qíng! 还请皇上明察直到她洁白的额头磕出血来,玄凌尚不解气,喝道:去,朕不愿意再见到你,他求朕军饷,朕也不会叫他如愿以偿
自此,盛极一时的羽贵嫔失宠,玄凌的xing子越发多疑,嫔妃们也不敢多言政事,倒是胡蕴荣越来越得玄凌的宠爱。
两年后,玄清再度为边关将士请求,极言边关苦寒,劝玄凌chūn风亦该度雁门关,玄凌只是反复沉吟,召他回京述职。
再度见到他,是在chūn末夏初的世界,因着暑期早生,便早早在太平行宫住下,因着chūn光尚未收歇,翻月湖荷花便已美的铺天盖地,红红白白,娇娆的人难舍难分。
灵犀素xing喜欢荷花,便牵着我的手一同要去,灵犀又极安静,即便喜欢什么也从不大声嚷嚷或苦求,只拿一双水银丸似的明澈双眼定定望着你,叫你心软。
这一日午后,携了灵犀得手,抱着雪魄缓缓沿翻月湖而行,过了翻月湖上的镜桥便是幽风桥,桥下荷花最盛,极目便是洁白新荷,在翠色出倾的荷叶下开了一蓬又一蓬,如此清新色彩,反比浓艳光华更叫人心旷神怡。偶尔有一只红蜻蜓轻巧落在了枝枝绿叶上,灵犀不由欢喜道:蜻蜓,红蜻蜓―――。
湖光在艳阳下折she出金灿灿的水光耀人眼目,我睁不开眼,只问道近旁素馨,茉莉,含笑错落绽放,香气沁人,逐渐掩盖了荷香清芬,不觉道:这里不该是种这些香花的
方佛有声音在近旁了,温和道:荷花的香气已经足够清怡,再种别的花,反而乱了气味,不够纯净
这样熟悉的预期,在心里轮回了千万次都不止,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气息陌生而熟悉,整颗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来。
我睁开眼,他站在光线的尽头,恍若从云中来,灵犀辨认了片刻,试探道:六王叔
他弯下腰来,眼睛成了弯弯的两万新月,笑到:灵犀这样大了
他黑了,也瘦了,素日温润的面庞被边境的风刮得菱角分明,双眸似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jīng锐寒气,更添了几许刚毅,因是入宫,他已经卸下了重甲的生铁之气,只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软绸的长衣,袖口处缀着些许缇色万字刺绣,还未来得及洗去眉眼间的仆仆风尘。
隔了这么长的日子,几乎要望穿秋水,终于再度与他重逢,那样突兀的,前尘往事纷纷沓来,隔着重重时光与岁月,让我且喜且悲
我轻轻道:早听说六王要回来,却没想到那么快
温淡的阳光明媚的覆过他清慡的眉眼,他看着我,足足有一刻,:久未见淑妃,别来无恙?
太平行宫一花一木,青山碧水,花香清袅,碧枝徐垂,都只是旧时光在眼前,我极力忍住喉头的哽咽,温婉到:托王爷的福,一切无恙
他看着我怀中熟睡的婴孩,温和道这是雪魄帝姬吧他注目怀中婴儿良久,:长得很像你
灵犀攀着湖边的一株昌蒲,笑吟吟到:是呢,妹妹已经十四个月了
玄清闻言一愣,目光猝然看向我,似有探寻之意,我明白他的疑惑,极力压下心中忐忑于惊动,只是一笑:皇上很疼爱这个小女儿我目光恬静,本宫已生有三女,王爷却还只有一个小世子,儿女缘分尚不足呢
她眉眼略略低垂,似白鸟收拢了光洁的翅膀,只是淡淡一笑相对,我道:如今澈儿也很大了呢,王爷看见了吗?
他梁爱的省出售抚摸雪魄如《苹果》般红润的脸庞,口中道:回府换衣裳时看了一眼,玉隐领着他在王府外等候,他淡淡一笑,的确长高了不少,可见玉隐很疼他。
我心中触动,轻声道:玉隐是位好母亲
他未及达,只是微笑看着雪魄,许氏感知到他爱怜的目光,雪魄安静睁开眼来,转着黑葡萄般的瞳仁好奇看着玄清,须臾,露出一个极甜美的笑容,灵犀亦笑,拉着我的群摇一摇,妹妹很喜欢六王叔呢。
玄清朝灵犀笑着眨一眨眼睛,我心中一软,生出无限温暖缱卷之意,手中微微一松,玄清已经把雪魄自然而然接在怀中,他似抱着块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口中温柔的哄着,雪魄笑得很高兴,欢快的笑声似三月悬在檐间的清脆风铃,叫人心生愉悦。
翻月湖莲花依旧,你已经又添一女,可见你在宫中过得很好。他的声音似柔软展开的一匹绢绸,温暖而平静,我很放心。
多谢王爷。我转首看着满湖新荷迎风轻举,沙场刀光剑影,边关风霜苦寒,玉隐每每说起,我们都很不放心。
他以温和的眉眼了然我语中不动声色的关怀,多谢淑妃,我回去会叮嘱玉隐,要她一切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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