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冷冷瞥一眼满身鞭痕的二人:她指上伤痕 是招供后朕所惩罚,罚她们为虎作怅,助纣为nüè 。她们两个的供词也很清楚,若是屈打成招,招 不出那么前后一致的供词。
他深重的怒气从唇角漫出一丝半缕:你放心, 若非朕亲自审问,朕也不敢相信陪朕多年贤惠有 加的皇后会连自己亲姐姐也能狠心毒害。
皇后冷淡道:皇上既然己经相信,何必再来问 臣妾?
玄凌闭上双眸,嫌恶道:若非等你一句亲口认 罪,你以为朕还愿意见到你这张脸吗?
臣妾年老色衰,自然惹皇上嫌恶。臣妾只是想 ,若姐姐还在,皇上是否依旧真心喜爱她逐渐老 去的容颜?我真后悔,或许应该让皇上见到姐姐 如今与我一样哀败的容貌,或许皇上就不会这样 恨臣妾。
心慈则貌美,宛宛再如何老过,也一定胜过你 千万。
皇后轻轻一笑,露出雨洗桃花的一点清淡容颜, 她低首轻轻抚摸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 :这对玉镯是臣妾入宫那日,皇上亲手为臣妾 戴上,愿如此镯,朝夕相见,可如今若非皇 上以为臣妾犯错,大约不愿意再见臣妾了吧。 她停一停,语气愈加低微:当年,皇上同样执 着此镯告诉臣妾,若生下皇子,后位便是臣妾的 。可是当臣妾生下皇子时,您却己经娶了我姐姐 为皇后,连我的孩子也要被迫成为庶出之子,和 我一样永远有摆脱不了的庶出身份。
玄凌眉头曲折成川:你知道朕并不在意嫡庶, 其实母后也不在意,母后是庶出,朕也是庶出。
皇上您可明白女子庶出的痛苦?臣妾自幼在家 中受尽委曲,爹爹眼中只有嫡出的姐姐,因为臣 妾是庶出,臣妾与臣妾的娘亲很少受到重视。你 如何能够明白?
朕明白。玄凌或然睁眼,迫视着她:正因 为朕明白,朕才会在你入宫后厚待于你,即使朕 立宛宛为唯一的皇后,你也是仅次于她的娴贵妃 。可是你永不知足。
皇后的声音如浮水在水面冷冷相触的碎冰:本 该属于臣妾的后位被姐姐一朝夺去,本该属于臣 妾儿子的太子之位也要另属他人。臣妾自小就生 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入宫后也要永远屈居于好 之下,连自己夫君所有的宠爱也要归于她,臣妾 很想知足,却实在难以做到。
玄凌轻轻中吁出一口气:但你的确不如宛宛。
所以臣妾就要承受失败,永远屈居于人下吗?
玄凌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青釉茶盏砰的 一振,翠色茶叶如和着绿润茶水泼洒出来,冒着 氤氲的热气流淌下宜人茶香。玄凌的面庞微微扭 曲:宛宛是你亲姐姐。
蕴蓉一把握住玄凌的手轻轻chuī着,柔声道:表 哥,朱氏蛇蝎心肠,不值得您动气!您若生气, 废了她就是了。
皇后两眼明亮之极,隐隐有傲然不群之气,看向 蕴蓉的眼神鄙夷而不屑:胡蕴蓉你再想多嘴也 待你坐上皇后的宝座之后!皇上未曾废后前本宫 还是皇后,帝后说话,怎容你小小嫔妃cha嘴。
蕴蓉轻嗤一声,笑容妩媚:我是有样学样,有 人都敢谋害皇后取人xing命了,我不过cha句嘴而己 ,不算上十恶不赦吧!
皇后轻轻一笑冷然道:你急着要本宫的后位也 不必太心急。半分稳重自持也没有,给了你后位 你也坐不上几天!她眸光一转,冷笑连连: 现放着贵妃和淑妃呢,你倒先眼热起来了。
我欠身行礼如仪:皇后娘娘高看臣妾了,臣妾 不敢眼热后位。
不敢?她沉下脸色,轻蔑一嗤:敢与不敢 你都己经做了,还有什么可说?你敢赌咒今日本 宫势微,不是你一手造成?
不是。我坦然相望:臣妾相信,是天道轮 回,报应不慡。冤有头,债有主,欠了的终究要 还。
窗开合的瞬间,有冷风肆意闯入,横冲直撞,重 重云锦帷幕沉沉坠落,风终是拂面而来,不着痕 迹的带了入骨清寒,摇动满室烛焰纷乱。玄凌怒 且哀:你难道不怕报应吗?午夜梦回可梦到宛 宛与孩子向你追魂索命?
她若索得去便尽管来取!省得昭阳殿长夜漫漫 ,我总梦见我早夭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己。晃动 的烛光幽幽暗暗,皇后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 像沾水化了墨迹一般,隐隐有热泪从她gān涸而空 dòng的眼窝中缓缓流出,似烛泪一般滚烫滚烫连珠 般落下,烫穿她早己千疮百孔的身心:臣妾的 儿子因病夭亡时,姐姐己经有了身孕。皇上,你 只顾着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你还有个长子 !皇上,臣妾的孩子死的好可怜,臣妾抱他雨中 走了一整夜,想走到阎罗殿求满天神佛拿臣妾的 命换孩子的命!他还不满三岁,就被高烧烧的浑 身烫,不治而死!而姐姐却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儿子索了我儿子的命吗!我怎能容下她生下皇子,坐上臣妾孩子的太子之位!臣妾是他的母亲,臣妾怎能忍受。
我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失态的qíng景,她也有她的锥心之痛,永不能愈合!
你疯了!玄凌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是朕执意要娶宛宛,是朕执意要立她为后,是朕与她有了孩子!他疾步至皇后身前,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你为什么不恨朕?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皇后温热的呼吸指在玄凌面孔上,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贪婪一般游离在他面上:皇上以为臣妾不想吗?她盯着玄凌,似要把他的脸他的身体嵌进自己的双眼一般:臣妾多想恨你,如果做得到,臣妾怎会不做!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皇上眼中只有姐姐,可曾知道臣妾对您的爱意不比您对姐姐少。
表哥!蕴蓉低呼一声,娇俏的面庞被qiáng烈的憎恨所覆盖:不要再与她多话,恶心死人了!
玄凌冷冷撒开抓住她衣领的手,随手扯过一副怅帷擦了擦手,然后嫌恶的掷开。他唤我:嬛嬛,为朕起糙一道废后旨意。
我冷眼旁观,只是为了这一刻。所有的争吵对质,都不如一道废后诏书了却的gān净利落!
我铺开金huáng盘龙圣旨,饮蘸的朱笔如一箭朱红新荷,逶迤写下:皇后朱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见无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事非得己。
我写完,挥笔,朗朗念于玄凌,一字一字,是从我凌厉伤口上开出的灼艳的花,皆是我满心痛恨浇灌而成,心中微微一动,却有更大快意倾覆了我的伤痛。
皇后以冷漠的容颜相对,彷佛那一道废后的诏书写的并不是她,只喃喃呼唤她早夭的儿子:孩子,我的孩子。
玄凌静静听完:可以了。他低首yù取朱印,我抬头,正对上蕴蓉狂喜而快意的眼神,不觉悄悄别过头去。
废后,只差一枚朱印而己。
深广的殿宇中有清冷的寒香,似乎是远远廊下的玉蕊檀心梅开了,疏冷的香气被冷风冷雨一浸,愈加有冷艳的气息。
怔忡的瞬间,吱呀一声幽长,殿门被缓缓推开,龙头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闷如惊雷。太后便带着那咱疏冷的香气拄着鎏金龙头拐杖缓步踏进。
夜深而来,太后不过是家常石青锻大袖长服,绣着金丝柳叶湖蓝紫葳大团花,颜色沉稳淡雅,秋香色云缎长裙无声委弋于地,压裙的两带碧灵锦心流苏下垂的绿条平缓而笔直,和简单的如意高寰髻间簪住的嵌珠双龙点翠簪一般,连龙口的面珠流苏亦纹丝不动,行动间并无生出一丝多余的褶折波澜,衬得她姿态愈发高远沉着。我暗暗叹息,这样的气度,若非数十年深宫历练,怎会有这般玉堂高贵稳于泰山之气。可笑市井之间演说高贵,什么白玉为堂金做马,出身将相深闺之家,总以为是金珠宝玉绫罗绸缎堆砌即可,那不过是世人温饱之界上庸俗而温暖的想象。真正的高贵气质,须得有经历风霜后看淡世事清远才撑得住。玄凌见太后亲临,忙起身相迎,我与蕴蓉亦不敢怠慢,叩身请安。
太后扶着玄凌的手在正中宝座上坐下,轻咳两声 ,缓缓问道:废后的诏书下了吗?
玄凌一怔,毕恭毕敬道:只差一枚朱印。
太后嗯了一声道:哀家眼神不好,蕴蓉, 你来读给哀家听听。
蕴蓉微微生了些惧色,看我一眼,终究拿起诏书 读了一遍。
太后瞥她一眼:声音挺好,读得也清楚,只是 不要发抖就是了。太后转首看我:言简意赅 ,应该是淑妃的手笔。
我轻轻垂首:是。
太后满面沉痛,看向皇后的眼神难掩厌弃痛心之 色:淑妃倒是没有夸大你的罪过!她眉心一 震,眸底有深重的哀痛一闪而过,举起拐杖便要 往皇后身上打下!
龙头拐杖乃赤金铸龙首,金丝楠木为柄,质地坚 硬沉重,一杖下去,皇后不死也成残废。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蕴蓉惊的险些失手掉了诏书 。皇后太惊之下面无血色,却也不肯躲避,挺直 了脊梁打算生生受这一杖。
然后,拐杖终究只是停在了半空,太后用力往地 上一拄,只听沉沉一声咚,回声重重不绝于 耳,似太后此时满心的愤怒与痛心。太后再不看 她,只冷冷道:当初要你入宫,是哀家错了。
皇后缓缓抬起头,呼吸渐渐沉重而急促起来,那 声音如一声接着一声的鼓拍,绝望地敲打在耳边 ,她含着一缕无望的笑意:母后错的不是迎我 入宫,而是不该同意迎姐姐入宫,既生瑜,何生 亮,母后何等睿智,怎会不明白?
许是殿内太空阔,太后的呼吸都带着清冷而漫长的意味:是哀家太看重了你们的姐妹之qíng。
姐妹之qíng?皇后微微冷笑,那笑像是从胸腔底处蔓延上来的,带着一丝窒闷的凄厉:连肌肤之亲的人都可以下手,姐妹之qíng也未必有多深厚!何况论起如何对待姐妹,我对母后的手段心悦诚服!
太后衰老的面颊苍白如太液池凋尽的残荷,玄凌一眼瞧见,厉声喝道:你怎可对母后放肆!
皇后向玄凌微微一笑,漆黑的瞳仁中己经失散往日凝重光辉,彷佛是无穷无尽的空dòng与绝望,缓缓念道:夫唯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兼资于内脏,家邦之化始隆。唯中台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爱稽愁典,用协彝章。咨尔摄六宫事娴贵妃朱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事朕久年,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含章而稽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责。提躬淑慎,恂堪继美于兰帷;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从宜一准前规;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尊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礼法于深宫。逮斯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兰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顾命有宠,鸿麻滋至。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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