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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gān什么?她狠狠地盯着我,咄咄bī人地问,是来看我何时咽气么?
    我未作任何解释。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是李玮开口,低声对母亲道:妈妈,如果他希望你有任何不妥,刚才就不会上楼
    杨夫人横眉斥道:难道他救我竟会是好心?继而侧目视我,厉声道,你是怕我死了官家和大臣们不会放过你罢?若非这样,你那么恨我,怕是恨不得我被烧得骨头都不剩,好让你和公主乐得长相厮守,风流快活!
    我摆首,道:不,我不恨夫人,也不恨任何人刚才为何会上楼,我也说不好,不过我想,当时无论谁在楼上不下来,我都会上去的,不管那人是不是国舅夫人。
    杨夫人一怔,复又露出讥讽笑意:天底下的好人都让你梁先生一人做了,你宅心仁厚,有菩萨心肠,倒是我yīn狠歹毒,对你非但不知成全,反倒还步步紧bī,做足了恶人,你竟会不恨我?
    我又摇头,应道:我确实是罪不容恕,如果我有幸有一儿半女,又遇到如今这样的事,我也会痛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臣罢夫人有恨我的原因,我却没有恨夫人的资格,何况我顿了顿,移目看一旁几上的茶盏,再道:当年我初次送礼至国舅宅,国舅夫人请我饮的茶的滋味,我至今仍记得。
    杨夫人无语,审视我良久后,忽又哽咽起来,面对我时竖起的锋芒逐渐敛去,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少了怒意,残余的只是无尽的悲伤与怨气:好端端的,谁会愿意板着面孔硬起心肠做恶人?现在你们都说我脾气不好,待人凶恶,但若不是我凶一点恶一些,国舅爷当年早就被东京城里那帮纸钱老板和街头无赖恶霸踩在脚底下欺负死了大过年的老板不给他工钱,是我半夜跑去拍老板家的们,指着老板鼻子骂,帮他把工钱讨回来。后来他自立门户了,好不容易存了笔钱,准备送去我家做聘礼,却被无赖抢了去,又是我提了菜刀找无赖拼命,才把钱夺了回来
    手指李玮,她有泣道:这孩子和他爹一样老实巴jiāo的,逆来顺受,吃了亏也不会声张,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看得我真着急我知道他不会说话,木头人一样,公主不喜欢,好罢,我忍了,大不了把公主当仙女一样供着就是了。但公主毕竟进了我家门,说起来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我家媳妇,如今与你有这等事,你让驸马脸往哪里搁?你倒是可以终日躲在宅中不出门,但驸马可是要经常出去见人的呀!他从来不与人争什么,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做了半辈子老好人,却为何要受这等折rǔ,遭这样的罪啊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大放悲声,掩面而泣,而我一直垂目听着,并不多发一言。她哭了一会儿,忽然撑坐起来,又对我说:梁先生,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坏心眼的人。当初刚见到你时我是真的喜欢你这孩子,模样好,又懂事,知书达礼的。与公主之事,也不全是你的错,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你能不能好好跟公主说,你们日后疏远些,不要再生事了,让我们这一家子人安安生生地过下去?
    面对她满含期待的目光,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蹙着眉头,只觉眼前状况像一团死结,找不出一丝可以抽身的线。
    而杨夫人把我的沉默理解成了拒绝,立即又哭起来,且猛地正面转朝我,在榻上跪下,甩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拼命向我磕头,边哭边道:求求你,梁先生,答应我,不要再招惹公主了。否则,你们让我儿怎么活
    我与李玮及周围侍女皆大惊,忙上前阻止,而杨夫人挣扎着,坚持做着磕头的动作,哭声与恳求声jiāo织在一起,听得人心下凄凉,感觉到她心底蔓延出的绝望的味道。
    离开她寝阁许久,她那嘶哑的哭声仍萦绕于耳中,挥之不去。我守着沉睡的公主,出了半晌神,后来嘉庆子从外面来,告诉了我杨夫人新下的命令:国舅夫人刚才召集了宅中奴仆侍女,说不许把先生今日来宅中的事透露出来,谁敢对外人多嚼一下舌根,就割了他的舌头。
    我思忖再三,站起整装,然后快步出去,yù在公主醒来之前回宫,但在宅门边,我遇见了身着公服,正引马而出,准备入宫见驾的李玮。
    先生还是留在宅中罢,他看出我的意图,对我道公主醒来后若不见先生,恐怕又会难过。
    他如此之言,令我有些诧异,而他没有流露出太多qíng绪,只是在我注视下缓缓转过了头去。
    宅中的事,我会向官家解释。他说。
    我回到公主身边,依旧守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
    她打量了我好一阵,又用手细细触摸过我眉目,才敢确认我的存在。
    怀吉,真的是你。她喜悦地叹气,我还以为只是做了个梦。
    她并没有急着追问我别后景况,而是像以往那样与我闲聊着最家常的话题,好似那一年的分离压根就不存在,她表现得亦很正常,全无昨夜的癫狂迷乱之状,除了偶尔神思略显恍惚。
    我的竹荷头油呢?在韵果儿为她梳头时,她发现头油不是常用的,便这样问。
    韵果儿抿嘴一笑,心直口快地说:昨晚公主自己打泼了,如今却不记得了?
    公主愣了愣,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双睫,颇有羞赧之色。
    我不是故意放火的,后来周遭无旁人时,她悄悄告诉我,我半夜醒来,蜡烛灭了,伸手不见五指。我起chuáng,跌跌撞撞地想出去,但又晕晕的,只觉得四面都是墙壁,怎么也找不到门。我怕被关在这里,就从帐中取出熏炉,拔开找香饼做火种去点蜡烛,但蜡烛怎么也点不亮,我就去chuī香饼,却把火星chuī到了纱幕上,烧起来了不知为什么,看见那火越燃越大,我竟然很高兴把这些墙都烧掉,我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你了?
    我涩涩地笑了笑,不正面与她讨论这个话题:公主千金之躯,宜自珍重,以后切勿轻意碰触火种。
    她恍若未闻,又自顾自地说:后来她们都来拉我,我倒不想走了,心想就这样被烧死也挺好的,摆脱这个躯壳,我的魂魄就可以飘去见你了罢
    我眼角cháo湿,不敢直视她双眸,而转首眺望那兀自在冒青烟的妆楼,却有听见她一声幽幽叹息:我只是,想见你。
    午后李玮从宫中回来,与他同行的还有王务滋和苗贤妃。苗贤妃一见公主就一把搂住,左右细看,唤着我的儿,哭得肝肠寸断,公主亦随之落泪,母女哭作一团。李玮站在一侧木然地看,而王务滋则把我拉至旁边厢房,低声告诉我,经李玮请求,今上允许我暂时留在公主宅,陪伴公主。
    这本应是喜讯,但我听了却没有任何愉快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领命而已,是被动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王务滋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探究原因,又继续说:除此之外,驸马又向官家提了另一个请求。
    什么?我问。
    纳妾。王务滋回答说,他请官家允许他近期纳妾。
    第十一章 10 七郎
    (由 :2647字)
    寻常人纳妾,不是为色,便是为求子嗣,但这显然不是李玮的目的,至少不是主要目的。他如今提出这要求,是表现对公主的放弃罢,我这样猜,而王务滋随后也告诉我:官家问他是否有意中人了,他说没有,然后加了一句:若官家恩准,臣便去找。
    今上自然答应了他的请求,这是可想而知的,很快地我也看出,原来苗贤妃此行还不仅仅是为安慰公主。
    在与公主哭过一场后,苗贤妃拭净泪痕,把嘉庆子和韵果儿召入一间内室密谈。须臾,三人出来,苗贤妃握着韵果儿的手言笑晏晏,十分亲热,而嘉庆子低头走在她们身后,一声不吭。
    苗贤妃带了韵果儿去见杨夫人,且命李玮随行。待她们身影消失,我才低声问嘉庆子苗娘子跟她们说了什么。嘉庆子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好半天才说了个大概。原来苗贤妃听说李玮想纳妾,担心杨夫人给他找个粗野俗妇,又让公主受气,便yù寻一个知根知底的直接配给李玮。思前想后,觉得嘉庆子、韵果儿与公主自幼一起长大,感qíng非他人可比,近年公主陪嫁的侍女不是嫁人就是回家,笑靥儿又被逐了出去,难得这两位不离不弃,一直留在公主身边,可见是有qíng有义的,人也稳重妥当,所以力劝她们嫁与李玮做妾,如此,既了结了纳妾一事,又可以让她们继续陪伴公主。
    密谈之后,嘉庆子婉言谢绝,而韵果儿终于点头答应。
    想必杨夫人与李玮也接受了这个结果,苗贤妃再回到公主阁中时神qíng轻松,像放下了心头大石。在离开公主宅回宫之前,她也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把纳妾之事告诉了公主。公主并无不快,只是很惊讶,唤来韵果儿,对她道:婚姻之事非同小可,你可别为我随便嫁给不如意的人。刚才不知道姐姐怎么跟你说的,你若有半点不乐意,现在便摇摇头,我自会为你做主,再跟驸马母子解释,让他们另择人选。
    韵果儿轻声道:公主多虑了,我是自愿的。这几年我没听从家人的劝告嫁人,除了有高不成低不就的原因,也是怕仅仅凭媒人那三寸不烂之舌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个陌生人,要是不巧那人品xing差,贪杯烂赌和好色但凡沾上一样,我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前两年苗娘子曾说要请官家把我们姐妹赐给某个大官儿做妾,我也推却了,因为大户人家姬妾众多,此中qíng形更是不好说,若他家夫人不容人,进门后岂不处境堪忧而在公主面前,我自然不会担心这点,再说驸马,这几年来天天见着,我也知道他的为人品行是极好的,待下人很宽厚,将来一定不会亏待妾室我愿意一辈子留在公主宅服侍公主和驸马,不过,若是公主觉得不妥,便是韵果儿厚颜唐突了,请公主权当没这事
    反复追问韵果儿,确定她是自愿的之后,公主也答应了此事,与苗贤妃各自赏赐她许多财物,又吩咐宅中勾当官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再择吉日行礼,让驸马正式给她侧室的名分。
    初时我也担心韵果儿是受苗贤妃所迫才如此说,便请嘉庆子私下再问她心意,韵果儿还是说是自愿的,又道:我与公主不同。公主是金枝玉叶,自然希望嫁个十全十美的夫君,有才有貌,能与她吟诗填词,弹琴作画。而我出生低微,也没有什么才艺,最大的心愿便是嫁个能善待自己的夫君,相貌才学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心好。驸马是个好人,而且还是个贵人。这世上,像他这样实诚的贵人肯定不多了,我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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