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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听那侍女态度恭谨地称她为夫人,且她又处于这白矾楼的上品雅座中,我原本猜这夫人应是位中年以上的贵妇,却没想到她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跟公主年龄相仿。
    虽隔着珠帘,但仍可窥见她的容颜。她脸形稍圆,肌肤微丰,双目是漂亮的杏眼,笑起来又呈月牙状,观之可亲。她穿着一身柳色大袖衣,颜色素净,很衬她白暂的肤色。衣裳色彩并不张扬,而衣料上乘,应是蜀锦,衣缘领抹上绣的四合如意纹非带jīng致,头上铺翠冠子后cha的是白角犀梳,由此可见她身份不凡,必是出自官宦之家。
    我与公主亦向她施礼,她随即请我们在帘外坐下,客气地问候几句,然后又问我们想点什么菜,公主说只想品尝一些应季的饮食果子,于是夫人低声嘱咐侍女。侍女出去传话,少顷,有人进来布菜,一碟碟地呈上橄榄、绿橘、永嘉柑、花羞栗子、gān缕木瓜,糙蒲咸酸等果子,以及绿豆粉制成的蝌蚪羹、糯米做的圆子盐鼓及杂ròu盐豉汤,果然都是应季的上元节饮食。
    这些饮食的做法与宫中之物略有不同,公主也未多推辞,与我净手之后坐下来,很高兴地准备品尝。我便像多年以来习惯的那样,先以手背触碗沿,为她试羹汤温度,觉得烫了,便取过一柄扇子扇风降温,然后又盛出少许试过咸淡,未感不妥,才将原来的碗送至她面前。待公主略尝了一两个圆子,饮完一蝌蚪羹,我又随手肃了个绿橘,以匙点了点桌上吴樐,要橘瓤上抺匀了,再递给公主。
    那夫人一直在帘内旁观,这时候忍不住汉息,对公主道:这位姐姐,你的夫君对你真是休贴入微呢。
    我在公主宅平居之时未必总穿公服,今日所着的也是件寻常的文士白襕,故她看不出我内臣身份,以为我是公主夫君,才有此感慨。
    我大窘,又不好解释,只得低头不语。而公主也不像是急于分辩,反倒笑笑地应道:他一向如此姐姐的夫君对姐姐一定也是这样的罢?
    他?那夫人嗤之以鼻,颇带怨气飞道:若他对我有这一半好,我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独坐了。
    姐姐是独自出来的?公主讶异道,我还以为,你是在这里等夫君过来一同饮酒观灯。
    那夫人颦眉道:别提了。今日他惹我生气,我一怒之下冲出去,其实走出家门的速度又不快,他居然都没有追上来所以我索xing上了车来这里,派了个人去给一们闺中姐妹传信,请她过来跟我说说话,但等了许久她者未到,幸而遇见姐姐,不然我关在这房间里,闷都要闷死了。
    注:
    火杨梅:以熟枣捣炭丸为弹,再一颗颗串在铁枝上点着火,形状颜色若杨梅,都人cha于头上为饰。
    闹蛾:以丝绸或乌金纸剪成蝴蝶,糙虫等形状的头花首饰。
    玉梅:假花首饰,通常以绢、纸制作。
    雪柳:捻金线制成的丝缕状饰物。
    菩提叶:以绢、纸剪成菩提叶形的首饰。
    灯球:也称灯球灯笼,大如枣栗,如珠茸之状。
    以上皆宋代上元节游人仕女簇戴在冠子上的饰品。
    7.阿获
    (由:2262字)
    这夫人暗咬银牙,轻嗔薄怒,提起丈夫时,是十分幽怨的样子,却看得公主笑起来:姐姐一定很喜欢你的夫君。
    夫人哼了一声:喜欢什么呀!当初年幼无知,爹娘说他好,就糊里糊涂地嫁过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
    那你嫁之前见过他没有?公主问。
    夫人颔首,垂目想了想,忽然有一抹羞涩笑意微微绽现,但她很快抿了抿唇,掩饰过去。
    公主旋即笑道:姐姐的夫君一定容貌俊美,学问也不错。着意打量了一下夫人装扮,她又作论断,官在四品以上。
    夫人奇道:姐姐如何话音未落,已觉不妥,赧然咽下那显而易见的知道二字。
    公主便告诉她:姐姐提起做女儿时见到他的qíng景面露喜色,自然是他的容貌令你满意。如今举世推崇读书人,如果他学问不好,你爹娘多半不会觉得他好,也就不会一定要你嫁给他。而姐姐虽然装粉素雅,但周身所用无一不是jīng品,请恕妹妹无礼直言,若姐夫是位新晋的绿衣郎,恐怕俸禄不足以为姐姐买蜀锦白角梳。何况姐夫现居京城,必已外放还阙,应该是为官多年的了。而姐姐的侍女称姐姐为夫人,说明姐姐很可能已获诰封,故我大胆猜测,姐夫官阶应在四品以上。
    夫人讶然自帘内走出,牵起公主双手仔细端详,道:你既懂这些,必非凡俗之人,一定是出自公卿之家罢?
    这些事,在皇城住上几年,自然也就知道了。公主浅笑,并不明着回答她的问题,拉夫人在身边坐下,又道,姐姐周身气派,出身一定很好,且又觅得如意郎君,真是令人羡幕呢。
    那夫人却摆首,不满地说:哪里如意了?若是如意,哪还会生这许多闲气?
    公主笑问: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还不如意么?
    夫人红着脸否认:谁说我喜欢他了?
    公主笑意消散,怅然叹道:若你不喜欢他,连看他一眼都是不愿意的,哪里还有心思跟他生闲气?
    这话听得那夫人怔怔她沉默片刻,然后侧首看看我,又对公主微笑了:你说羡慕我?我还羡幕你呢!你夫君举止温雅,眉宇间有书卷气,将来一定也是位曳朱腰金的人物,而且当他凝视你时,你留神看他的眼晴,那么专注,好似天地万物就只剩你一个了。
    她当着我面,如此直接地这样说,筒直令我手足无措,无地自容。我尴尬地微微侧身坐好,脸转朝窗外,避开她与公主随后对我的探视。
    此刻我头颈灼热,想必脸红到脖子根了,这让那夫人看得轻笑出声,又低低地跟公主说了些什么,公主亦不禁轻笑,但很快止住,换了个话题:今日要,姐姐怎不戴些闹蛾雪柳菩提叶?
    夫人道:既跟家中某人置气,哪还有心qíng戴这些?
    公主笑道:我看姐姐现在心qíng渐好,若不嫌弃我头上的花样儿粗陋,我便送一些给姐姐戴如何?
    夫人欣然接受,笑着道好。于是公主立即摘下头上的几簇闹蛾雪柳,逐一cha在夫人的冠子上。夫人见她发髻上没了装饰的梳子,也慷慨地取下一把白角梳给她cha上,两人互为对方装饰,笑语不断,看上去倒像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而这时,又闻楼下有犊车驶近。少顷,一名侍女上楼来禀报说:张夫人到了。
    夫人立即起身,走至门边相迎。我猜那位张夫人应该就是这年轻夫人在等的姐妹,于是也与公主双双站起,静待她进来。
    入内的夫人年纪要大许多,三十多岁光景,衣着素净,全身上下并无一点堪称珍宝的首饰,然而仪态端雅,柔和娴静,应该也是出自诗书世家。
    她缓步进来,还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子。
    房中的夫人一见她即上前施礼,称她张姐姐。而张夫人亦随之还礼,口中轻唤若竹,想来应是那年轻夫人的闺名。
    此后若竹为我们略作介绍,说张夫人是她金兰姐妹,又对张夫人说公主是她新结识的朋友,我是公主夫君,但身份名字她既不知便也未多说。
    我们两厢施礼。张夫人端详着公主,忽然微笑道:这位小娘子甚是面善,倒像在哪里见过。
    我暗觉不妙。看这夫人容止气度和年龄,显然是可以常入宫参加燕集的命妇,即便不是能坐在宫眷近处的宰执夫人,但远远地见过公主也是极有可能的。
    而公主倒并不慌张,浅笑着从容应道:是么?许多人都这样说。我想,如是不是我的容貌与哪位贵夫人相似,便是我长了一张最无特色的脸,因此大家见了都觉得以前见过。
    闻者皆笑,也就不深究这个问题,若竹遂请我们在厅中入座。
    坐下后二位夫人仍在寒暄,公主的目光倒被那小孩子吸引了去,低声对我说:这孩子真可爱,长得比仲明还好看。
    那垂髫小孩眉眼jīng致,眼神灵动,肤色粉粉嫩嫩地,有几绺头发混合着彩色丝带结了数条细细的小辫,跟其余散发垂至肩下,是女孩的发式,还抿着小嘴含笑看若竹,也是女孩的神态,但却穿着一身男孩的衣裤。
    后来若竹也注意到这孩子,对张夫人道:这孩子简直像玉琢的人儿,是姐姐家的么?
    我倒也想要这么个孩子,可惜没这福分。张夫人亦笑,又解释道,这是知制诰庞澹学士的女儿阿荻。庞学士与你奶夫是多年好友,我又与他家萧夫人自幼相识,今日他们携子来我家中做客,我接到你的信后不便立即离开,因此迁延了一些时候。你姐夫与庞学士坐而论道,阿荻跑到他们身边听。你姐夫那人你是知道的,一见她穿了男孩子的衣服便觉碍眼,皱着怕羞看,yù言又止的样子。我担心他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忙告了个罪,带上阿荻找了个借口出门,对她母亲说顺便带她看看花灯,一会儿再送回去,所以她跟着我来了。
    若竹抚抚阿荻的头发,笑对她说:大人坐而论道你也感兴趣,能听懂么?
    阿荻低眉但笑不语,而张夫人则从旁应道:你别小看她,她现在虽只五岁,但庞学士一向把她当男孩儿教导,四书五经已会背不少了呢。
    若竹越发好奇,又问阿荻:那今日他们谈论的是什么?
    阿荻抬起头,瞬了瞬目,嘴角翘出个明亮笑容:司马伯伯说,相扑的女子衣服穿得太少,羞,羞,不成体统,要请官家不许她们再在街上表演了。
    8. 茫然
    (由 :2714字)
    阿荻声音稚嫩柔软,意态天真地说出这句话,令公主与若竹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若竹随即道:这种游戏,自然要穿的灵便些才好活动,难道要她们穿上大袖长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去摔摔打打么?
    公主亦笑道:这是每年上元百戏表演都会有的节目,官家驾临宣德门观灯时都爱看,也没听说他觉得那些妇人衣着有何不妥。
    适才阿荻司马伯伯四字一出口,我便猜想这位先生可能是曾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司马光学士,因他贤名远播,世人皆知他品德高尚重礼法,听张夫人与阿荻的叙述,倒与他xingqíng相符,何况在我印象中,如今在京官员里,姓司马的也只他一人。而这个猜测在张夫人随后的话语中也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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