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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牛头便被如此处理了。从下次公主见父亲时今上的表qíng看来,苗淑仪没猜错,这礼物确实令他很开心,连赞李玮有心,公主也懂事,时刻惦记着爹爹。
    公主听了母亲的话,暂时没向今上提起自己对婚事的不满,却因此消沉了几天,全不见此前活泼之态,经常独坐着发呆,有时还会悄悄抹泪,不知是想起了她厌恶的驸马,还是注定无缘的曹评。
    令她再次展露笑颜的人,竟是张承照。
    那日我见公主依旧郁郁不乐,便建议她去阁中园圃看新开的百叶缃梅。经我多方劝说,她才恹恹地起身,张承照忙于前引路,与我一起陪她出去。
    百叶缃梅亦名huáng香梅或千叶香,花朵小而繁密,花心微huáng,梅花叶多至二十余瓣,虽不及红梅艳美,但别有一种芳香,随和风飘于阁中,沁人心脾。
    这香味似乎给了公主一点好心qíng,她立于殿庑下,倚着廊柱,神态恬静,半垂着眼帘,看园圃中的侍女嘉庆子和韵果儿剪cha瓶的花。
    她行动无声,亦未开口。那两位侍女剪梅枝之余正闲谈得开心,未曾发觉公主到来,兀自聊个不停。
    嘉庆子说:我曾悄悄地跑到大殿外看过李驸马,说实话,他那模样真比学士们差远了,穿上朝服也不像官儿。
    韵果儿道:他本来就不是官儿呀,他不用像别的官员那样管事的,只领俸禄就好了。
    嘉庆子困惑地说:驸马都尉不是从五品的官么?既有个官名,总得管点什么罢?
    韵果儿笑道:驸马都尉本来就是个虚衔,官家不会让他gān涉朝政的,要说管点什么那就是管做公主的夫君喽!
    公主听到这里,眸光便暗了。
    我轻咳一声,那两位侍女回头看见我们,大惊失色,忙过来向公主请安,一径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公主冷冷地,并不说话。张承照见状,上前几步斥那两个小姑娘:背着公主瞎议论什么呢?还净胡说驸马都尉哪里是公主的夫君!
    公主听他这话,微微转首看他:那驸马都尉是做什么的?
    张承照向公主躬身,响亮地回答:回公主话,驸马都尉中都尉的意思其实是提举公主宅,就是帮公主看家护院的,而驸马本义为驾辕之外的马,现在指帮公主驾车,陪公主出行,或四处奔走为公主跑腿的人。总之,驸马都尉就是服侍公主的品阶稍微高一点的家臣,任由公主驱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听得嘉庆子和韵果儿忍俊不禁,悄悄引袖遮着嘴笑,而公主似乎对这解释很满意,亦随之笑了笑。
    张承照见公主如此反应,越发来劲,又道:公主下降绝非民间女子出嫁。民女出嫁要拜见舅姑,日后更要小心侍奉舅姑,须比对自己父母还要孝顺,说不定,还要受兄嫂和小叔子、小姑子的气。但公主下降可不是给驸马家做媳妇。何谓下降?就是说公主像九天仙女一样,降临凡间,被驸马家请回去供奉。公主进了驸马家门,他们全家的辈分都要降一等,公主不必事驸马的父母如舅姑,只当他们是兄嫂就行了,也不必拜他们,反倒是公主在画堂上垂帘坐,让舅姑在帘外拜见。那些哥哥嫂子和小叔子、小姑子更别提了,就等于是公主的侄儿侄女,他们来向公主请安时,公主若高兴,就赏他们个笑脸,若是不高兴,都不必拿正眼瞧他们的
    我蹙眉瞪了张承照一眼,示意他闭嘴,他这才住口不说了。而公主倒听得颇有兴致,追问道:真是这样么?怎么爹爹都没跟我提过?
    张承照道:千真万确,国朝仪制就是这样规定的,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以为恭。官家没跟公主说,大概是觉得还没到时候罢反正还有好几年,早着呢!
    听了张承照这番话后,公主的心qíng渐渐好起来,似乎又把与驸马的婚约抛到了脑后,继续享受她婚前愉快的少女时光。
    我想她自己其实也明白驸马都尉的含义并不是公主家臣,她现在的年龄也令她有了探究婚姻奥秘的兴趣,我甚至在经过她窗前时听见过她与侍女认真地讨论嫔御侍寝与得宠之间的关系,但如今,她显然很愿意躲在张承照对驸马的贬义诠释之后,刻意忽视将来李玮会扮演的真正角色。毕竟,接受一个不喜欢的人做提举公主宅要比接受他做自己的丈夫容易得多。
    蜀锦
    7.蜀锦
    这年上元节,今上率后妃公主驾临宣德楼观灯。与往年一样,依然是楼上龙灯凤烛,楼下火树银花,但当张贵妃现身于御座之侧时,她那一袭锦衣,竟使这些原本堪与月争光的华灯黯然失色。
    张贵妃着大袖长裙,绛罗生色领,加霞帔,悬玉坠子,这些都与往日常服并无异处,不同的是她外面所披的褙子。那褙子是以一种罕见的纹锦裁成,柔和垂顺,颇有质感,紫红底色,其上有用金线织成的灯笼纹样,中间杂以莲花图案。整幅纹锦色彩绚丽,在灯光映照下灿然夺目,令人不可bī视。
    国朝崇尚俭素,真宗曾下诏禁止以织金、金线捻丝装著衣服,并不得以金为饰。如今这禁令虽有松动,但就算在宫中,以金线织锦裁衣者仍很稀少。众嫔御一向关注彼此服饰,今见张贵妃如此盛装,越发好奇,许多年轻娘子皆过来细看,口中不住赞叹,甚至以手去抚摸,目露艳羡神色。
    苗淑仪与俞充仪虽未上前打量,却也频频侧首去看,后来俞充仪忍不住问同来的秋和:张娘子的褙子用的是什么衣料?那纹样瞧着倒新鲜。
    秋和答说:看样子像是蜀地的灯笼锦妾也只是听楚尚服说起过,一直无缘见真品,不知有无猜错。
    张贵妃从旁听见,颇有自矜之色,对秋和道:董司饰果然有见识,这正是灯笼锦。
    秋和浅笑着朝她略略欠身,并不答话。
    今上原本只是默然看着,听张贵妃说出这话才问她:灯笼锦并非宫中之物,你从何处得来?
    张贵妃转身向他,旋即低眉顺目地轻声回答:这是文彦博知成都时让人织的,后来回京,他夫人便送了一些给臣妾。
    两年前,灾异数见,河决民流,宰相陈执中遭演官弹劾,说他无所建明,只知寄望于卜相术士,陈执中遂以足疾为借口辞职罢相,出知陈州。而现在做宰相的是大宋宋庠和曾平叛有功的文彦博。
    文彦博与张贵妃之父是故友,这在宫中尽人皆知。张贵妃父亲张尧封曾经是文彦博之父文洎的门客,张贵妃这些年致力于拉拢朝臣,yù得士大夫相助,遂借这层关系与文彦博论世jiāo,认文彦博为伯父,并常与其夫人联络,透露朝中信息给她,以助文彦博晋升。
    文彦博知成都后回朝,不久后拜参知政事。后来弥勒教徒王则在贝州起兵造反,今上因贝州临近京城而深感忧虑,某日曾在宫里对后妃说:朝中执政大臣,无一人站出来为国家分忧,日日上殿面君,却都没有灭贼平叛之意。张贵妃立即差贾婆婆出宫去把这话告诉了文彦博。文彦博次日上殿即请命前往贝州破敌,今上龙颜大悦,任命他为统军,率重兵围攻王则。后来果然擒敌平乱,今上便论功行赏,拜文彦博为相。
    你跟文家倒真像一家人,有什么好处都不忘给对方留着。今上似笑非笑地对贵妃说。
    张贵妃倒不紧张,微笑应道:文相公虽与臣妾父亲有旧,但既为国重臣,臣妾安能差遣得动他?臣妾所有,皆属陛下。文相公让夫人送此礼,明里是给臣妾裁衣,实则是自置蜀地方物以奉陛下,以表忠君之心。说起来,臣妾获赠灯笼锦,全拜陛下所赐。臣妾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惟有再拜谢过。
    语罢即朝今上盈盈下拜。今上亦端然受了,再扶她平身,对她笑了笑,和言叮嘱:这衣裳虽好看,但织金镂花,太过奢侈。穿过今日,以后就别再穿了。
    张贵妃连声答应,再瞧瞧周围那些本等着看她被今上斥责的嫔御,眼波一转,甚是得意。
    虽今上命她以后不得再穿灯笼锦衣,但这并未影响到她现在展示新衣的心qíng。此后不断轻移莲步,在宣德门楼台上走来走去,如此片刻,忽又停在苗淑仪身边,侧首端详苗淑仪长裙,徐徐道:苗娘子这裙子上的花朵儿倒很别致。
    那裙子上绣的是数朵千叶莲。苗淑仪明白她意思,遂笑而应道:妾不知贵妃今日穿的褙子上有莲花纹样,择衣不慎,有所僭越,望贵妃恕罪。妾日后出门之前必会打听清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张贵妃佯笑道:我只是赞苗姐姐这花样好,并无他意,姐姐别误会了。
    一壁说着一壁又缓步走开,移至一侧人少处,倚着栏杆悠悠看楼下山棚彩灯、五夜车尘。
    显然适才她对苗淑仪的示威引起了公主的不满。公主侧目瞪贵妃半晌,然后唤过张承照,命他俯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张承照听得捂嘴一乐,随即点头,轻手轻脚地后退着下了楼。
    我低声问公主让他去做什么,公主说:我有些冷,让他去取披风来。
    当然,这绝非真话,她双眸里有藏不住的笑意。但我没追问,何况,很快地,我看见了答案。
    几枚名为火蜻蜓的烟花从宣德楼下倏地飞起,接连扑向张贵妃驻足的角落。惊得张贵妃尖叫着后退躲避,但还是有两枚火星溅到了她身上。
    结果是那蚕丝金线织就的灯笼锦上被烙出了两个破dòng,在褙子肩上,相当醒目。
    这期间公主表现得很无辜,甚至在张贵妃躲避火蜻蜓时亦随她惊呼,自己也抱头掩面跑来跑去做回避状,连连叫道:啊,啊,好害怕!
    最后,当她看见张贵妃捂着心口,盯着灯笼锦上的破dòng,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时,她停下来,转身背对着众人,将额头抵在我胸前,无声地笑弯了腰。
    仙韶
    8.仙韶
    三月间,宫外传来魏国大长公主病危的消息。
    魏国大长公主是太宗皇帝第八女,也是真宗兄弟姐妹中唯一在世者,一向为今上所敬爱。她虽贵为皇女,但贤淑恭俭如《列女传》中人物,下降驸马李遵勖后孝顺舅姑,尊重夫君,且善待驸马姬妾,视庶子一如己出。
    后来驸马李遵勖与大主rǔ母私通,事发后有言官建议严惩驸马,乃至取其xing命。真宗犹豫,便先把大主召来,试探着说:我有一事想跟你说,但又担心话尚未说完,大主已惊觉,立即问:李遵勖没事罢?一壁说着,一壁泪流满面,哭倒在地上。真宗因此饶恕了李遵勖,只降他为均州团练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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