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都城西的天边刚蒙蒙亮,齐府大门外便出现了一个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
至于空房内被遗留下的半成品木偶,以及藏在暗处静静注视着一切的季娣筱身上好像都在昏暗中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伤感。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已经被折磨数日的管木子正一脸平静地躺在石床上目睹着残忍的一切。
这几天呀,用茹慕钦的话来讲,某人过得实在是太嚣张了些,以至于当下所面临的一切折磨在管木子眼中完全就是报应。
没办法,谁让她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主,尤其是在见到小师叔这颗好攀爬的树后更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了内心深处贱兮兮的本质。
遥想起,她和小师叔第三次独自下山的模样,再回忆回忆突然从角落跑出来的小肉团子。那一刻,管木子明显有感觉到茹慕钦向来自持冷静的面容之上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也正是那一刻,在接受到威胁视线时管木子实打实的心虚了,可她也不好直言小圆子是她耐不住寂寞,在第二次离别时偷偷告诉齐沐让顺便带过来的吧。
要真坦白从宽了,那可不彻底伤了小师叔绑架人的自尊心。
于是乎,那一天的归山之旅中一大一小的队伍里又多了个更小的身影,而在走到了城镇与山林交接处时,管木子还自觉教导着圆儿哥戴好白纱,切不可偷看了路途风光。
那一天的傍晚,乡间小路上除了往日最常听见的“小心脚下”叮嘱外,还多了几分欢声笑语。
只是有时候注定路到尽头方悔恨。
“小师叔,你轻点儿,别把我划拉疼了!”
明明已经被下了一剂重药,可在看着锋利的刀尖“次啦——”一声将掌心划开了个大口子时,内心的恐惧还是令管木子忍不住出声制止,可换来的就只有狠心之人的冷漠对视。
无奈之下,受折磨的她唯有一声长叹悠悠道出。
茹慕钦出现迫害他人的行为大约出现在十日之前。
当时管木子记得是圆儿哥被送走下山的那天晌午,而在听见小师叔说要给她个好玩的东西瞧瞧时,入世未深的她竟也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惊喜终有一天也会变成惊吓。
“小师叔,你这么做,姨娘真的能回来吗?”
一双空洞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石洞上方,毫无生气的语调好似在彰显着说话之人的时日不久。
说来也不怪管木子会有如此胡思乱想的念头,毕竟任由谁遭遇了茹慕钦这档子丧失心爱之人的破事都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将人寻回,尤其是被当做实验品的还是有着丰富二次穿越经历的管木子其人。
虽说将汀娘同她一般穿越回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可并不能否认在这世道上没有借尸还魂狗血戏码的发生呀!
要知道就在数日前的某天,她有偷偷瞧见小师叔和齐沐间进行了一场不可同旁人说道的背地交易,而交易的物件正是一本世间仅有的医学孤本。
“小木子觉得汀娘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一小罐子的新鲜血液已经被收集,装好,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纱布,药膏,茹慕钦头也不抬地反问着。
良久竟是未曾再听见过身边的任何响动。
“……小师叔,您是知道我这些年的所有遭遇的,可我一个特例的存在并不能保证还有另一个特例的存在不是?”
偏着脑袋瞧了一眼茹慕钦,当下的管木子脸上就是连往常一直挂着的狗腿子笑容都不复存在。
她想着按照与旁人的日常相处模式哄骗上茹慕钦两句,可有的时候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可她要是不睁眼说着瞎话,就小师叔如今的变态所作所为,可不得今儿个高兴了,开心了划拉她一下,明儿个不高兴了,想不开了划拉她两下。
若真如此,她还不如趁着自己被剥皮抽筋,大卸八块之前先将话给说开了。
“你真的觉得我此般作为,只是为了救活曼汀?”
面前管木子两眼无神,有气无力,却还颇有一副舍身就义的模样真的做到了十足,只是这幅大义凛然姿态看在茹慕钦眼中更多的就是一种小辈的胡闹。
当看见某人点头如啄米时,茹慕钦的表情明显出现了停顿,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莞尔一笑,道:“你就没想过我割你的肉,放你的血单纯是为了救你,别无他意?”
“救我?我有没病没灾,何须您老人家出山。”
听到自己有病一事儿,在管木子脑子里完全就被当做秋风吹过,风过而不留痕。
那样子就跟修炼成仙的小神仙历练人间,偶然听见江湖骗子说她大限将至一般令人发笑。
也的确,管木子偷笑出了声,可真当眼泪水都要被挤出几滴时,小师叔严肃的神情令她心里一凉。
而后就见到原本还乖乖躺在床上的粉嫩身影“腾!”的一下径直坐起,不顾手中伤势,拽着对方的长袖就开始哭爹喊娘道。
“小师叔,求求您看在我还年轻的份上就给我说句实话吧!圆儿哥还小,我也还想和齐沐长命百岁,白头到老呢!若是实在不行,您……您就将我当成个供血站,养魄炉也成,我不求一辈子没病没灾,但求您和姨娘重新相见,共度余生。小师叔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在您有肉吃的时候也想着让小的我有口汤喝,再不济让苦命的我寿比南山长,福如东海宽也成呀!”
……
不是所有人能都全盘接受一个疯子的成日闹腾的。
有关管木子病的不轻一事儿单纯就是茹慕钦为了吓唬吓唬小辈随口胡诌出来的一个由头。但后续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还是令人有些隐隐头痛。
管木子自打出生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之前为了让僵尸要齐沐而乘人不备偷亲人的戏码出现。
所以当被人吓唬到时日不多时,山洞里便传来了久久不得散开的鬼哭狼嚎。
期间茹慕钦有尝试过挽救措施。
可当堵嘴的糕点被人吃掉,塞住的长布条被人捣鼓两下直接吐掉,钳制住对方下颚的一侧拇指也被反抗之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歪头动作直接咬住时,一直微笑待人的小师叔忍无可忍了。
“你若再敢闹叫,我便在你死之前将你毒哑!”
……
上次的恐吓效果来的异常有效,反正几天下来,整个山洞安静了许多,茹慕钦的耳根子也清静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长辈神清气爽,心情好,管木子这几日下山的机会也多了许多。
当然遇到的奇奇怪怪之人也有些多。
“嘿!你这算卦之人,怎么不专注于求卦人身上,反倒咒起我来了!”
城中的一处街市上,管木子再次被繁华市井迷住了视线。
也不顾身后小师叔有没有跟上,她呀就是左瞧瞧右看看,听见有趣的事就悄摸摸凑过去,兴趣来时还会插上一嘴,帮助困惑的众人排忧解难,若是兴趣消散了,便开始四处打量起另一处好风光消遣消遣。
今日一如往常般,待发现了个新鲜玩意儿时管木子就想着让身后一直跟着的活钱包赶紧给钱走人,可是等了好久,小玩意儿都被她盘的有些发热了,身边还是不见任何动静。
回头一瞧发现,她家小师叔好像被个江湖术士给缠住了去路。
再走近,猫着腰偷听一番,竟让她听见了些将人气得牙痒痒的烦人言论。
“这位小姑娘可是听错了话?”
莫名被人指着鼻子臭骂,江湖术士的神情除了有些不自然外,倒是没有太多反应,平和的语气中也竟是对于质疑的无视。
毕竟从事这般行当要求的就是过硬的心理素质,外加脸皮厚。
“我哪儿听错话了,他是我爹,你刚才就是在咒我早死早超生!”
护犊子般将茹慕钦拉至身后,管木子昂起下巴就要来个兴师问罪。
刚才她分明听见,正是眼前这个坏家伙在草草看了眼小师叔的面相后妄下定论说小师叔乃是命犯煞星,这辈子注定无妻无子,老无所依,孤独终老。
可是小师叔面上的白纱从始至终都没有脱下,这人又看的是哪门子的犄角旮旯相呀!
“他是你爹?可你……”
也许是小师叔这些年保养的太好,也或许是管木子打扮的过于不精致,当看见面前气势汹汹证明他们就是父母关系的两人时,术士面上出现了明显的迟疑,目光也止不住在管木子束起的青丝上来回打转,惹得被打量之人跳脚回骂道。
“我爹身子骨打小不好,我从小为了赚钱把自己送去当童养媳不行吗!”
“可以,不过……”
见眼前的小个子应是个难缠的主,江湖术士也不想将过多注意浪费在不必要之人身上,所以在敷衍地点了点头,仍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刚开始的目标之上。
不知为何,面带白纱的男子总给人一种好骗,又有钱的错觉。
只可惜,再好骗的人跟前都会永远守着一个脾气暴躁,还鬼主意极多的厉害人。
“你不就是看上了我爹身上的那点儿碎银子吗?不巧我和道长您乃是同道中人,不如今日我也替您算上免费一卦如何?”
小白兔总是会在露出小脑袋的瞬间就被大灰狼盯上,现在的茹慕钦要不是有管木子个小泼妇支愣着两个小短胳膊拼命护着,想必被个江湖术士吃干抹净那都是早晚的事。
没办法,为了摆脱麻烦,管木子唯有重操旧业。
将小师叔拉到算卦摊前坐定,等到对方也落座后就看见一对不知从何处讨来的银铃声正伴随着摇动发出悦耳的响起。
一道轻飘飘但威胁意味十足的恐吓之言亦是随着声响传至在场众人耳中。
“我乃城东栗桦树仙命定之人,今日有缘来此只因先生命有一劫,奈何尔等冥顽不灵,恐是大限将至,血洒长刀魂也!”
……
城中街道上出现了戏剧化的一幕,一息之前,前来围观的百姓们还在暗笑小姑娘家的不自量力。转眼之间就听见众人身后处传来了一声长啸。
未等百姓们回头,高处便犹如乌云盖顶般天降一庞然大物。
再之后些,只瞧见一道寒光立下,放置于对峙双方间的木桌“嘭!”的一声被一柄长刀一分为二。
顿时间木屑,飞尘,尖叫声骤起。
“你是如何得知莽夫要砍的人正是那骗子?”
在木桌破开的一瞬间,反应极快的茹慕钦便已一个起身将管木子拉离了危险之地。
抬头看看已经被长刀追至街道尽头的江湖术士,小师叔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是疑惑往往不属于一个人。
因为招致此次祸患的管木子正拍着胸脯,喘着粗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美好。
要说管木子的每次充大头都离不开齐沐背后的推波助澜,要不也不会在一次茶余饭后中听到如此香艳景象。
那日客栈中,在齐沐身上嗅到的胭脂水粉味并非管木子的刻意为难,而是小古板为了讨人欢心,特意在闲等时道听途说染上的气味。
据说城中有户壮汉前些年走了狗屎运,明明人长得五大三粗,肥头大耳,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娶得了一个貌美如花,身娇体软的俏美人儿。
可惜榆木疙瘩永远都是榆木疙瘩,再多的浓稠蜜意都抵不过长久以往的不解风情,等到壮汉回过神之际就发现原本狭小的二人空间里早已多了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除此之外,从齐沐巨细无漏的描述中管木子还得知到,壮汉为了查清真相,每日正午三分便会执把长刀立于炎炎烈日之下,同时还瞪着双骇人的眸子将过往行人打量个遍。
那气势汹汹的架势,莫说是同其搭话,恐是看上人两眼都会将路过百姓吓到噩梦连连。
到头了,也就只有被带坏的齐小公子一副表面不明就里,背地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凑了过去,将前因后果了解了个大概。
至于刚才管木子手中摇动的那束银铃铛便是壮汉在与小古板一见如故后强塞得来的,说是“兄台若有那登徒子的消息,可定要摇动这银铃铛,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于兄弟才好!”。
……
管木子这边的故事已经讲完,那头的小师叔面色却是令人捉摸不透。
瞧着那双又开始怀疑自己言语真实性的漆黑眼眸,管木子身板儿一侧,小嘴一撇,背地里念叨着小师叔的表里不一。
刚才木桌被一分为二,那江湖术士被吓到原地跳起时,她明明就有看见茹慕钦瞥见对方暴露衣领下那暗红淤青的满脸嫌弃劲儿,现在装作不相信她的话,岂不是尽做着表面功夫。
“小师叔,你把银子都给我,我要去买新衣裳!”
反正就小师叔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但凡身上有点儿值钱的东西那都落得个被坏人骗光的下场。
与其金银财宝落入歹人之手,管木子还不如防患于未然。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几天放血喝苦药的日子她受够了!
……
成衣坊后有一处偏门可供逃跑是管木子偶然得知的。
趁着今个将银子一卷而空,一个完美的逃跑计划悄然在人的脑海里成形。
然而上天是注定不会眷顾她这个女主角的!
“过来坐,如何?”
万事开头难,即便接下来有着千重万重的迷路画面要让自己面临,但始终遵循着“活人绝不可能让尿给憋死”原则的管木子仍在努力开口寻问着路人正确的归家之旅。
奈何背后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打破了管木子尚未面世的逃跑之路。
“好久不见呀……年夫人。”
看着面前同季娣筱穿着打扮别无二样的女子,管木子竟是第一次将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过客记得一清二楚。
待视线聚焦于年夫人手边的小木凳时,她知道今个儿又跑不脱了。
管木子屁股在碰到冷板凳的同时,面前就有几块儿色香味俱全的精致糕点被人递了过来。
也不顾什么陌生人的东西吃不得的教训,在礼貌道了声谢后,五脏庙皆被喂了个半饱。
“其实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就直说吧,不用贿赂我的。”
也许是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过于慈祥,也可能是坚信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反正在将糕点分享出去的同时管木子就开门见山地表示还是让彼此间坦诚一些,免得拐弯抹角实在是麻烦。
听此,年夫人巧笑连连,一只手止不住抚上了管木子的头顶,柔声道,“果然小木子和汀娘像极了,一样的讨人喜欢,一样的聪明伶俐。”
年夫人此次出现于此是受了一位老朋友所托,据如今的局势看来,这位老朋友大差不离便是茹慕钦了。
同时借此机会,年夫人还有一个遥远的故事想要讲给眼前人听。
邑都城中一直有着一处被世代诅咒的家族,多年来众晚辈们皆循规蹈矩,不敢有任何出格之处。
可湖无久静之日,浪无平息之时,约莫是在十六年前一场变故的出现打破了世家大族长久以往的表面安宁,也正是那个时候一对被邑都城视为怪物存在的同性双生子诞生于世。
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依稀记得,双生子在出生时气息极弱,但只要多加看护,悉心照料,假以时日必定会健康成长。
只可惜那两个孩子只活过了区区十日,便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被闻讯赶来的同族人当场残杀,而后更是用禁术将其永远封印于漆黑之中。
“小木子,你说当年那个母亲如果不犯戒,乖乖听话,会不会就不会将两个孩子带来人间受苦?”
一切都被年夫人用着极其平静的语气表述了出来,好似从一开始就是在讲述着一个毫无紧要之人的过往。
而作为被问到的人,管木子认真想了想后,摇头道,“十六年的时光的确难熬,但我觉得十日的匆匆一瞥还是挺值得,毕竟在他们诞生的那刻就已经完成了从毫无体征的物体转变成为具有呼吸的活人,只是眼睛尚未完全睁开,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人世间。”
每一个稍纵即逝的生命都值得被纪念,就像是那两个还未能牙牙学语的小生命一般。然而有时候有失也有得。
笑着往年夫人身边凑了凑,管木子乐呵呵又道,“不过那两个小家伙还是挺幸运的,不久前他们两个不是已经在娘亲的目送下送至城北灵崖寺接受众僧祈祷了,也许你们有缘,下辈子还能和年夫人您再做母子呢?”
“……你……知道我是谁?”
被认定成故事里的主人公一事,年夫人心中早有预料,可当管木子笑眯眯地揭穿送别一幕时,两人间的氛围还是出现了些许的微妙。
再次上下打量了番眼前人的穿着打扮,管木子偷乐,就这种绿衣,绿纱的装扮,还有特定的十六年前故事,应该很难不让对方的身份被识破吧。
“年夫人,其实你不必太过于指责的,前些日子我都搞清楚了,你们家所谓的诅咒不过都是些骗小孩子的说辞,而我栗桦树仙亲传弟子,已经将那些个狐邪歪道统统撵走了,至于您的两个儿子,他们不是被诅咒将生于世,而是单纯的生病了,可不论怎样,他们都是您和那位与我素未谋面的优秀前辈满心期待来到人世间的……”
※※※※※※※※※※※※※※※※※※※※
小提示:年夫人上次出现是在120章
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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