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外面是件绯色披风,满头青丝尚未梳拢,柔柔地散在背后,发尾垂在雪地间,隐约划出几道细小的雪痕。
一张脸粉黛未施,身上颜色恰好,既相衬又纯粹,不染一丝杂尘。
皓白的手腕经过凉雪浸湿,泛出点红,在满是纯白的天地间,红地刺眼。
陆旌看不下她如此受冷挨冻,把人拉回了房间。
顾宜宁还没玩够雪,但看在他今日生辰的份上,万事以他为主,不做挣扎就乖乖跟着走。
早上陆夫人在厨房忙来忙去,煮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比酒楼里的还要鲜美。
大儿子每年的生辰,她都会匆匆赶去他在的地方,有时是京城,有时是北疆,到那里后像在他小时候那样煮上一碗长寿面。
陆旌会很给面子地吃完。
今天也是如此。
她目光慈和地收回空碗,去准备晚上包饺子的调料。
从起床到现在,知晓陆旌真实身份的高门大户都将生辰礼送了过来。
顾宜宁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在账本上记录下来,留着日后回礼的时候用。
一上午很快过去,跟虚度了一样。
中午太夫人那边就派人来请,同姜家人一起吃了个十分尴尬的饭局。
所有人都没吃饱,以至于陆夫人一回芙蓉轩就忙着去厨房揉面。
顾宜宁四处找了找,不见段嬷嬷的身影,便随口问了一句。
陆夫人道:“被我打发出去买东西了,应该明天才回来。”
顾宜宁会心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夫人也觉得段嬷嬷烦人了。
包饺子的时候并未假手旁人,顾宜宁把陆旌唤来,房间内只他们三个人。
她包的饺子十分可爱,便手把手教男人包,结果对方包出来的成品不尽人意,姿态千奇百怪,各有各的丑。
顾宜宁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饺子,想笑,又不敢笑地太明显,只能忍着。
陆夫人还很真诚地夸,“包地真好。”
许是因为这是她儿子,她心中儿子比谁都优秀。
顾宜宁咬了咬唇,也违心应和了两句。
陆旌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包的,你全吃了?”
她愣了下,艰难接受,“好……好呀。”
原以为吃饭时她又会千方百计地避开,谁知道餐桌上专挑丑饺子吃。
陆旌打断她:“好了。”
顾宜宁摇头,“虽然外表不怎么样,但很好吃,是吧母亲。”
陆夫人柔和地笑了笑,“比别的都要好吃。”
说完后,外面响起一阵脚步,踩在雪层上,嘎吱嘎吱作响。
两扇门毫无预兆地被撞开,扇进来一股冰冷的风雪。
少年冷眼冷眉一身反骨,与陆旌有着几成相似的五官,此时肩头落满了白雪。
陆夫人回头,激动道:“卓儿回来了?”
陆卓本也是一副冷性子,不过在陆旌面前收敛锋芒,格外乖巧,一屋子的人先给他大哥行了个礼。
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把奇异的匕首,双手奉上,恭顺道:“这是给大哥的生辰礼。”
陆旌将刀刃抽开看了一眼,淡淡颔首。
陆卓见他收下,眼尾扬起,很是高兴,坐下吃了两碗热乎乎的水饺。
吃完后又对房内侍女吩咐,“把这些饺子都包起来。”
陆夫人一颗心又提起来,紧张地问:“这是又要出门?”
陆卓垂眼,低声解释:“路上碰见只流浪猫,怪可怜的,喂完之后就回来。”
陆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母亲还以为你又要去外闯荡……”
顾宜宁放下筷子,目光在陆卓脸上饶了一圈,笑道:“弟弟何时有这般善心了?”
陆卓把霍蓁蓁带到瑜洲的事,没打算瞒着顾宜宁,但不敢对陆旌坦白。
他努力朝对方使了个眼色,余光看到他哥那道沉沉的目光后,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顾宜宁替他解围,“饺子装好了,你快去快回。”
“好。”
-
弯月如钩,挂在空落落的树梢上,在地上映出枝岔的纵影。
顾宜宁身覆披风,悠闲地靠在陆旌身上,不断地转动手中玉盒。
陆旌背抵红柱,手指磨了下小姑娘的耳垂,见她动作,还以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顾宜宁将玉盒暖热后,把它从脖颈间扯下,依依不舍地递给男人,“呐,生辰礼。”
陆旌披着半身月光,如松如竹,神色隐匿在黑夜中,瞧不出喜怒,但明显感觉到他呼吸滞了一瞬。
明明听见她说的话了,却不伸手去接。
顾宜宁点了点他胸口,“不要吗?”
陆旌单手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份逼真的假冒契约书。
也算不得假冒,小姑娘偷着拿他食指按下去的手印。
原以为这是她攒着的希望。
她却反手送给自己。
陆旌神思恍惚,只觉心中那根硬刺随着展开的纸张慢慢变软,最后融进血液,一阵通透,连心尖都欢喜地颤了颤。
良久后,他低声开口,“送了就不准反悔。”
顾宜宁乖乖点头,指了指旁边取暖的炭炉,“扔进火里不就行了?我永远也不会拿它威胁你了。”
陆旌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人,“你送的东西,自是要好好珍藏。”
他加重那个“送”字,送的东西,到底跟抢来的不一样。
他舍不得扔进火中烧成灰烬。
小姑娘目光盈盈地望着他,眼尾弯起,“好。”
夜幕中繁星点缀,映着地上白雪,如仙境般飘渺。
顾宜宁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困了,回去睡觉。”
她走两步,身后的人依旧不动。
回过头后,发现陆旌还在盯着手中玉盒。
顾宜宁心跳加快,总不会发现这张是跟原来的不一样了吧。
只片刻,陆旌掀眼,目光徐徐扫向她的脸,声线有些倦哑,“上辈子,我是不是负过你?”
这句话如同晴天暴雨,兜头而下,淋地顾宜宁猝不及防,仿佛撕开了她身上最隐晦的秘密。
她已稳不住身形,扶着长椅坐下。
跟在陆旌身边这么久,肆意成性,险些忘了,自己的夫君可是摄政王,他有着最敏锐细致的洞察力,善于从所有一切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描摹大局。
上辈子?
他说“上辈子”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何其认真,根本不是试探,而是在质问。
不知道陆旌什么时候参透了她重生的秘密。
或许是她三番五次搭救颜画师的时候,也或许是她带着脚伤身残志坚地和陆卓去街头算命的时候……
只是,他后半句问地不对。
他没有负过她,是她该说对不起才是。
顾宜宁紧紧捏着衣角,唇色发白,当初就不该写下契约书,不该对陆旌设防。
要不然,陆旌怎么能误会呢。
上辈子,明明是自己拖着虚弱的身子,耽误了他一生。
第80章
夜色中……
夜色中, 陆旌的视线直直看过来,仿佛能穿透人心。
顾宜宁知道自己无法再瞒下去。
最后在他的目光中,磕磕绊绊近乎哽咽地把上一世两人最终的下场说出口。
想起陆旌独自走在冰天雪地里的背影, 眼中珠泪摇摇欲坠。
数年光景,浓缩成短短几句话。
落入陆旌耳里, 压地他五脏六腑都拧至一起。
心尖上的姑娘险些被烈火吞噬,缠绵病榻十余年,正值韶华之时湮灭人世, 受尽人间疾苦。
与设想中的恰恰相反。
他本该护着她安稳度过一世的。
结果何其讽刺。
男人眼眶猩红,把所有痛苦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声音又沉又哑,低到不能再低,“是我不好, 没能保护好你。”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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