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好不容易把论文改到老丈人满意的顾一舟,总算是在夹缝中挤出了一天的时间,能去黔州看一下他的老师。半夜开车从猇城出发,他掰着手指头想着见面之后能做什么,但无论怎么想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毕竟来去一共十四个小时,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十个小时,稍微亲一下就没了。
更何况意料外的,这次还堵了车。到鹿韭中学门口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一脸委屈想要心肝宝贝好好安慰的顾一舟走进办公室却被告知宋时琛根本就不在。
“今天赵怡没来上课,宋老师去她家找她了。”自称是班长的女孩子说。
顾一舟:“……”
班长又问:“你是新来的老师吗?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顾一舟怔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我就是来找你们宋老师,对了,你知道那个女同学住在哪吗?”
“老虎腰那里。顺着学校门口的路右拐第二个岔口进去直走,第三家,看起来最破的就是了。”班长说,又有些失望,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我们学校又来了新老师呢!”
宋时琛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教学生涯中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会有父母不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今天他上课的时候发现班上一个女学生没来,本来也没什么,谁家都可能出点什么急事。可一直等到第一节 课结束都没音讯,家长电话也打不通,不得已下宋时琛只能跟校长说明情况自己一个人去她们家找她。
却发现赵怡是被赵怡的父亲给锁家里面了。他过去的时候,赵怡正跪在地上,赵父拿着衣架,满脸震怒,像一只发狂的野兽。
“哦,就你要上学,你弟弟不上?”
“读那么多书还不是要嫁人,有什么屁用?明天就跟我去厂里,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拿着不好?”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赔钱货,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衣架挥下去的那一刻,宋时琛的脚下好像长了根,破空声与痛哭声传来的时候,他甚至感觉那鞭子就像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样,伸手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胳膊,浑身发冷。
嘭的一声闷哼。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冲进了屋子里,一把抓住了赵父就要二次挥下去的衣架。他向来温文尔雅,从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产生了对家长不负责任的怨恨来。
宋时琛:“住手!”
赵父被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吓得手一顿,继而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抽出宋时琛手里的衣架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上天去:“你他妈是又是哪冒出来的杂种?”
赵怡:“宋老师,救救我!!我想读书,我不想去厂里面打工。”她几乎是喊破了音,一把拽住宋时琛的裤腿,像是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手抖得厉害,“我想读书。”
宋时琛紧抿着唇瞥了一眼赵怡就别开了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维持一个老师应该有的风度,试图和赵父讲道理,“我是赵怡的班主任。你这么做是违法的你知道吗?未成年人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老子就是不让她读了,你有意见?”赵父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一个抬手衣架直接朝赵怡挥去,破空声连带衣架打到皮肉声音传来,宋时琛只觉得脑仁要炸开。忙蹲下身子把赵怡护在身后面。
赵怡面色发白,胳膊上的淤青血迹已经不能直视了,新的伤疤叠着旧的,一道一道肿的很高。宋时琛只看了一眼就没忍心再看。他曾经也奇怪过为什么班上几乎所有女孩子都开始穿夏季校服,而赵怡还是规规矩矩穿着长袖,现在看来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想起自己在陆夷一中的日子,几乎所有家长都是拼了命想要孩子多读点书,还有些隔三差五给班主任打电话询问情况的,有找人托关系想给孩子编个好位置的,有为了孩子放弃自己事业全程陪读的。
这种理所当然的记忆习惯让宋时琛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平等和平的错觉,以至于当现实血淋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坚持过来支教是想为黔州教育事业,为鹿韭中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可在这呆了三个月之后,当赵怡的父亲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
一年的时光除了自欺欺人的感动,实际上什么也改变不了。
“老师……”
“你还能走吗?”宋时琛抿着唇,声音很低。不管怎么样他今天一定要把赵怡带走送医院里面去。
没想到刚准备搀扶赵怡站起来,不料被身后的赵父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直接撞上了旁边的桌子。嘭的一声闷哼。
“宋老师!!!”
“老子打自己的女儿,算哪门子违法?给她这条贱命已经很对得起她了。”赵父啧啧两声,“我是说这两天这小杂种为什么回来这么晚,感情是因为你这个……”
他的衣架已经再度被挥起,宋时琛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下意识的闭眼。
咣的一声响。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反而被拥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
宋时琛睁眼,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正像神灵站在他身前,面色铁青,手里拿着原本应当在赵父手里的衣架。
而赵父撑着身子,正要从地上站起来,嘴角处是一片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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