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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徐在玉抬起眼,警惕地看着来人。
    在寒山外院生活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薪水丰厚,坏处是经常有人赶着上来认亲。
    不过这一个还正常点,看起来只是想当他弟。
    徐在玉思考了下,又回忆起南洛之前提醒,说话时要委婉一下,只得道:你一定坚持的话,口头上可以称我徐大哥。
    石立顷:……此人这么说话,就不怕被人打死吗?
    他看着南洛似乎不怎么关注这边,没忍住,冷笑两声,走过去打算与那位徐大哥也亲近亲近,一伸手,提走了袁去非面前的酒坛,递到徐在玉嘴边:既然如此,那咱们兄弟且喝上一杯。
    石立顷说话时,意图去拿徐在玉的手腕,对方正抓着筷子准备吃饭,此刻应当没有准备才是,只要猝然出手,多半可以打一个出其不意。
    第106章
    嗤。
    千钧一发之际,石立顷瞬间撤掌,向后急退,然后惊魂未定地重新打量了徐在玉一眼。
    他方才差点把自己手掌穿透在了这少年的筷子上。
    那双竹筷普普通通,末端还有来自菜肴的油渍,然而落在徐在玉手中,却灵活轻捷,而且认穴异常精准,方寸之间变化精妙,仿佛那不是一双筷子,而是两把小巧的竹剑。
    更令石立顷心惊的是,在那一瞬之间,竹剑上似有剑气透出。
    徐在玉收筷,表情纳闷: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许久没在江湖上走动,实在不太清楚,最近小弟对大哥表达尊敬的方式里头,究竟有没有一条是徒手擦筷。
    石立顷强笑了两声:这个,在下不过是想跟徐……跟徐兄多亲近亲近,喝一上杯酒。
    他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敢喊徐兄弟,而是简略成了徐兄,凑合着也算是徐大哥了。
    徐在玉瞧了眼人手上熟悉的酒坛,觉得现在对室内垃圾的判断标准实在不够,然后严肃摇头道:我不喝。顿了下,又想起南洛等人要表现得好客一些的叮嘱,勉强扯了下嘴角,尽可能热情道,你喝。
    ……
    石立顷看着对方带着冷意的眼,还有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模样,顿时觉得脊背生寒。
    他托着酒坛,在心中不断思忖——自己方才一时不查,惜败半招,那按着江湖规矩,对方肯定是想给自己点教训,才如此冷酷无情地吩咐自己喝酒。
    想来这一定是坛烈酒。
    身为江湖好汉,喝酒而已,又算什么了不起的为难,石立顷当下慨然答允,仰起脖子,将坛中酒水倒灌进去——
    此前袁去非一直在边上安静观看,留意到酒液终于入喉,立刻猝然出手,在酒坛底部点了一指,劲力到处,迫得酒水源源外涌,石立顷为了保持真气顺畅,不得不将计划中的喝一大口变成了直接喝完。
    等到终于能放下酒坛时,石立顷咳了两声,脸色微微发红,考虑到[梅花酿]的酒精浓度,绝对不是醉的,而是呛的:
    ……袁姑娘这是何意?
    袁去非理直气壮:方才石兄状况不对,要不是在下及时扶了一指,你就喷出来了。
    石立顷:……他就是想喷出来。
    ——方才的酒水除了有点酒味之外,味道简直堪比上刑,细节处简直复杂的没有必要,这年头基本连黑店都不怎么提供类似的餐饮服务,寒山派是特地将隔夜的刷锅水收集起来酿的酒吗?
    袁去非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赞了一句:石兄果然海量。
    她不想浪费酒水,非要喝完又是在跟自己的味觉过不去,正在踌躇间,便碰到了石立顷这个出口相助的好汉,果断把包袱丢到了对方脑门上。
    石立顷有意发怒,但顾忌袁去非的师门,而且杜静若此刻就坐在不远处,如今更是微微抬头,若有如无地投来了一瞥。
    他心想,一路远来掖州,如今还没见到寒山派的正主,也不必跟揪着一个无足轻重的袁去非不放,便勉强将怒气给忍了下去。
    ——石立顷不知道,虽说白云居中同门友爱,若遇见外人与师姐妹为难,的确会出手相助,但酒后闹事这一点并不在她们关心彼此的范围当中……
    *
    翌日午间。
    这一天就是约定的正日,因为本次聚会主要目的是议事,不是吃饭,所以孟瑾棠当时便把时间定在了一天正中。
    南洛昨日已经预告过,如无意外,今天寒山派掌门也会出席。
    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士进门的那一刻,便直接看见了坐在主座上的人。
    那是一位穿着青衣的少女。
    对方好像是刚刚才坐在那里的,又似乎已经在此坐了很久。
    少女青色的衣摆从厚厚的裘衣中垂落,轻轻拂在地面上。
    ——今日明明依旧是一个雪天,但那漫天遍野的白色,却莫名让人觉得日头很亮
    门外在下雪,雪花落在梅花上,落在窗棂边,落在庭院中,不知为何,那轻微的簌簌声居然变得异常明晰起来,似乎就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屋内点了许多熏笼,热气扑面而来,但在看到青衣少女苍白脸颊的刹那间,他们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严寒的雪地之中。
    琉璃滑处碎玉飞,天地被大雪连成了一片。
    宗了大师率先合十为礼:孟掌门。
    孟瑾棠起身:不敢当,大师请。
    宗了大师看了一眼传言中的掖州王,觉得对方年纪虽轻,但神色从容自若,也是在心中暗暗点头。
    净华寺之后是白云居弟子,杜静若发觉孟瑾棠面色苍白,不过听其呼吸绵长,中间竟似没有断续,便知这位过分年轻的寒山掌门内力之深,已经超过江湖中一流高手。
    孟瑾棠略略寒暄了几声,就依旧坐下,在她右侧下首,依次坐着南洛、陈深还有高冰弦诸人,后两者已然站起,招呼客人分别坐定。
    厅内位置有限,来客无法尽数入座,每个门派不过派一二人作为代表而已,还有些小帮小派自知没有参与此事的资格,又畏惧掖州王威严,只过来问候一声便退下,等着大门派商量出结果来再通知他们。
    陈深走到厅中,向客人们拱了拱手,开始娓娓讲述之前的事情:……掌门在雾山,恰好遇见了几位于家庄中的高足……
    就在此时,有人忽的笑了一声:在下听说孟掌门不爱外出,怎么会跑去怀州那么远的地方,是去探望玄净道长的么?
    ……
    开口说话那人是秋雁派弟子,这个门派乃是有常山庄的簇拥,当然看其行事风格,用狗腿形容更加合适,实力不弱,如果让搁系统里头进行判定的话,说不定门派等级还会比寒山派更高。
    至于玄净道长,乃是玉虚观掌门,这个门派在武林中也是颇有名气,奈何自从昔日被温飞琼单人单剑闹过一遍场子之后,名气便大跌特跌。
    秋雁派弟子此时说话,本意是暗指孟瑾棠身为一派掌门,前往武林同道的势力范围,居然不派人问询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不过也有人想,孟瑾棠此次外出,既没打着寒山派的名号,也不是为着武林公事,之前又跟玉虚观素无交情,不拜访便不拜访,也没多大干系。
    这便是你不懂了,江湖儿女,在江湖中行走,一天到晚若是净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岂不是在学江州那些酸秀才的做派?
    回答他的人不是陈深他们,而是袁去非。
    ——作为一个到处狼来浪去的江湖人,她对不必要的礼节一向是能省则省,并乐意于寻找一切机会,呼吁大家一起省事,免得偶尔回山时,因为做事风格太浪而惨遭长辈的禁酒惩罚。
    一位玉虚观弟子笑道:寒山派在掖州,平时自然是与乐吾山庄关系亲近了,据说派内弟子也常常在丹州走动。忽然看向卢垂云,卢姑娘,在下说得没错罢?
    ——他隐约听到过,掖州王做事霸道,派人外出时基本不跟本地势力打招呼,怀州的事也没办法,毕竟凭玉虚观现在的名声,委实不太敢跟对方计较,但乐吾山庄乃四大山庄之一,自然不必那么小心翼翼,再加上卢垂云那姑娘在江湖传言里,一向以率直闻名,更是未必会顾忌……
    卢垂云闻言,落落大方道:是啊,爹爹也提点过,远亲不如近邻,要我们跟寒山派弟子好好相处。
    玉虚观弟子:……
    江湖人有时喜欢话里藏话,当然类似的挑拨行为,除了在当事双方心里种下一颗猜忌怀疑的种子的正常后果外,还有可能遭遇听不懂这一十分之坑爹的防御反弹……
    众人交流了一会,陈深观察了下掌门师姐的脸色,觉得对方有些不耐烦把时间浪费在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中,当下直接开口,强行把歪楼的话题给拉回正轨,又让人将于家庄内的弟子都请到厅上,听他们讲述那些年被邪尊追杀的故事。
    于家庄的弟子共有五人,在永济外院里被好吃好喝地养了一段时间,气血稍稍平复,但看面色还是显得有些憔悴。
    为首的女子名为赵衡湘,她入门颇早,于家庄内弟子大半都得尊称其一句赵师姐,算是于庄主生前十分看重的徒弟之一。
    赵衡湘刚打算讲述自己的遭遇,忽然被一人阻止。
    先不必着急。
    说话人身穿锦衣,大腹便便,脸上满是笑容,宛如一尊弥勒佛,正是来自临州的武林豪客李清赏。此人年轻时机缘凑巧,得了前人的一份武功秘籍,之后苦心修炼出了一身武艺,不归任何门派管辖,虽然起了个庄子居住,却算是独行客一流。缺钱时便偶尔做些劫富济贫的生意,因为被他光顾的肥羊多是些贪官污吏,事后又会取出部分钱财来安抚百姓,所以名声虽不算太好,但平日里,勉勉强强也能被称一句义盗。
    赵衡湘:前辈何意?
    李清赏呵呵笑道:李某得到消息,说是于家庄内其他弟子也在往掖州赶,今日必定能到,咱们再等上一等如何?也免得各位好汉听了赵姑娘的话,先入为主,冲动行事。
    孟瑾棠微微抬目,清幽的目光在李清赏身上一扫而过。
    其实她此前也给于家庄那边去了信,但越州那边距离掖州太远,加上孟瑾棠跟中原门派间的关系一向不大密切,所以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宗了大师等人闻言,虽绝李清赏的话有见疑之意,但也觉有理,便问:不知孟掌门怎么看?
    诸位若是不急,那又有何不可?
    孟瑾棠微微一笑,应了下来,又请客人们用些点心茶果。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期间完全没人不耐烦,大部分来客都被点心给吸引走了注意力,他们用心品鉴着新出炉的糕点,不由怀疑起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厨艺大师在此隐居清修——那些于家庄内的弟子终于赶来。
    为首的两人也是于盟主的徒弟,分别叫做余敛跟杨送川,他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师弟师妹,一个个形容憔悴,且面带怒色,看着赵衡湘等人时,眼中偶尔还会闪过一丝伤感的泪光。
    赵衡湘等人顿觉不妙,他们被邪尊追杀,期间一直都没能联系上其他同门,本想找机会将事情真相告知众人,就算自己等人逃不过邪尊毒手,也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但看现在的情形,似乎与预料中的有所不同。
    孟瑾棠留意到,在新客人进门的时候,无论是赵衡湘那边,还是余敛杨送川那边,双方的心跳都有所加速。
    能让心跳变化的情绪有很多,也许是心虚,也是是害怕,也许是愤怒,也许是紧张——高手对躯体的操控力都相当强悍,虽然这些人的心跳频率只有短暂的变化,却都被厅内高手给捕捉到了。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在这一刻,宗了大师跟杜静若的神色也微有变化,似感慨也似思索。
    李清赏上前一步,笑呵呵道:李某还担心大雪封路,诸位不能按时抵达,但余少侠善观天象,说了不会迟到,那就必定不会迟到。
    余敛垂首,腼腆似地笑了一笑,又很快将笑意收起,十分有礼地跟李清赏客气了几句,看外表,简直像极了一个出身名门的正派少侠。
    ——他与杨送川彼此都知道,对方都是跟邪尊有所勾结之人,但具体情况又有所区别。
    第107章
    不过跟杨送川相比,余敛的阵营属性更纯粹,他隐约知晓,杨送川似乎是因为其父母死在武林盟的手中,才潜伏到于家庄内,找机会报仇雪恨。
    李清赏:在座的各位英雄好汉们耐着性子等了各位许久,便是为了将当日之事,辩个明白。又道,赵姑娘现在还没开口,就等着杨少侠过来,正好今天净华寺的宗了大师也在,李某多一句嘴,你们先各自说了,然后让宗了大师做评判如何?
    净华寺跟宗了大师本人的名声都十分不错,江湖同道们也都信得过,其他人倒是没意见,但宗了本人却摇了摇头,表示他一人所见,难免有疏漏之处,还是请各位英雄好汉群策群力才是。
    李清赏笑嘻嘻:还是大师所言有理,不过咱们远来掖州做客,若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各说各话,便是说到天黑也说不出个章程……
    眼见他就要毛遂自荐,担任主持之位时,不少江湖同道才投去了后知后觉的一瞥——他们琢磨着,李清赏此人多半是自己想借机扬名,但又不敢在掖州王面前跳得太高,就先拉宗了大师出面,这位大师乃佛门高僧,未必愿意大出风头,便给了他四处周旋的机会。
    陈深忽然道:既然李先生担忧今日之事因杂乱生变,那就让高掌院出面主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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